第十二章

太平春深，羽落季心（十二续）

夜色渐浓，瑶光殿的烛火被风吹得摇曳不定。我坐在窗边，看着那半融化的凤凰糖画在夜风里渐渐凝固，心里空落落的。白日里在街上搜罗的那些吃食堆在桌上，凤凰糖画的甜、桂花糕的香、杏仁酪的润，此刻都变得索然无味，只剩下满心的苦涩在蔓延。

“贵人，夜深了，您该歇息了。”青禾端来安神汤，见我脸色发白，担忧地劝道，“今日风大，您在茶馆坐了许久，仔细着凉。”

我接过汤碗，指尖触到碗壁的温热，却暖不了心底的寒意。白日里在街上走了太久，傍晚的风又带着深秋的凉意，此刻只觉得头晕沉沉的，喉咙也开始发紧。“我没事，”我强撑着笑了笑，“许是累着了，睡一觉就好。”

躺下时，窗外的风声越来越紧，像有无数根细针在耳边嗡嗡作响。我裹紧了被子，却依旧觉得冷，身体里像是揣了块冰，从骨头缝里往外渗着凉气。迷迷糊糊间，那些与江季相关的回忆又涌了上来——他为我挡风的背影，他递来暖手炉的温度，他看着我吃糖画时的温柔目光……这些画面在脑海里翻来覆去，搅得我头痛欲裂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我开始浑身发烫，意识也变得模糊起来。喉咙干得像要冒烟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痛，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。耳边似乎传来青禾焦急的呼喊，还有太医诊脉的声音，可我眼皮重得像粘了胶水，只能任由自己沉在滚烫的黑暗里。

“太医，贵人怎么样了？”是青禾带着哭腔的声音。

“贵人是风寒入体，又忧思过度，烧得厉害，需得好好静养，按时服药。”太医的声音沉稳，却掩不住凝重。

我像被扔进了滚烫的蒸笼，又像是坠入了冰冷的寒潭，忽冷忽热，浑身难受。恍惚中，我仿佛又回到了太平国的宫殿，父皇正坐在床边摸我的头，江季站在廊下，手里捧着刚煎好的汤药，眼神里满是担忧。可下一秒，宫殿塌了，父皇的身影消失了，江季转身走向一片火海，我伸手去抓，却只抓住一片滚烫的灰烬。

“江季……别走……”我喃喃地念着，眼泪顺着眼角滑落，浸湿了枕巾。

这一烧，就烧了两天两夜。

再次醒来时，窗外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，暖融融的落在脸上。喉咙的灼痛感减轻了许多，身上的滚烫也退了，只是浑身还有些发软。青禾见我睁眼，喜极而泣：“贵人您醒了！您都烧糊涂了，可吓死奴婢了！”

“我睡了多久？”我声音沙哑，接过她递来的温水。

“两天了！”青禾一边为我掖好被角，一边说，“陛下前来看过您三次，还特意让御膳房给您炖了燕窝粥呢！”

欧阳子辰？我愣了一下，心里没什么波澜，只淡淡说了句：“知道了。”

喝了些粥，身体渐渐有了力气。我靠在床头，看着窗外飘落的银杏叶，鼻尖突然萦绕起一股熟悉的香气——是檀木香，是江季常年用的那种熏香，清冽又温润，我绝不会认错。

我的心猛地一跳，下意识地看向门口，却空无一人。

“青禾，”我轻声问，“这两日……除了陛下和太医，还有别人来过吗？”

青禾想了想，摇了摇头：“没有呀，您病着，陛下吩咐过不让旁人打扰。怎么了，贵人？”

“没什么。”我低下头，掩去眼底的失落。是我太想念他了，才会出现幻觉吧。他现在是苍狼国的将军，是护着江月的兄长，怎么会来看我这个“亡国公主”？或许是这殿里的熏香和他用的相似，才让我产生了错觉。

可那股檀木香却挥之不去，像他的目光，无声地落在我身上，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温柔。我摸了摸脖子上的双鱼玉佩，冰凉的玉石让我清醒了几分——就算他真的来了又如何？我们之间早已隔着血海深仇，他来看我，是出于愧疚，还是出于别的什么？我不敢深想，也不愿深想。

傍晚时，欧阳子辰又来了。他坐在床边，手里把玩着一串玉珠，目光落在我脸上，带着探究的笑意：“苏婉，感觉好些了？朕听太医说，你烧得迷迷糊糊时，总在念一个名字。”

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，慌忙别过脸：“臣妾……臣妾不记得了，许是烧糊涂了，胡言乱语罢了。”

“是吗？”他笑了笑，语气意味深长，“可朕怎么听说，你念的是‘江季’？”

我浑身一僵，血液仿佛瞬间凝固。他怎么会知道？是青禾说的，还是……有人告诉他的？我不敢看他的眼睛，只能死死攥着被角，指尖发白：“陛下说笑了，臣妾与江将军素不相识，怎会念他的名字？”

欧阳子辰没再追问，只是拍了拍我的手背，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：“好好养病，别的事不用多想。在这苍狼国的宫里，有朕护着你，没人敢欺负你。”

他的话像一根刺，扎在我心上。我不需要他的保护，我只想复仇，只想查清真相。可我不能说，只能低下头，低声道：“谢陛下关心。”

欧阳子辰走后，殿里又恢复了寂静。我躺在床上，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的流苏，鼻尖那股檀木香似乎又浓了些。这一次，我确定不是错觉。那香气很淡，却很清晰，像有人刚离开不久，带着他独有的气息，在这殿里留下短暂的痕迹。

或许，他真的来过。在我烧得最糊涂的时候，在我一遍遍念着他名字的时候，他就站在床边，看着我，却没有出声。

这个念头让我的心乱如麻。他为什么要来？是担心我，还是想确认我有没有说出不该说的话？是出于旧情，还是另有所图？无数个疑问在脑海里盘旋，却找不到答案。

夜深了，青禾已经睡下，殿里只剩下烛火燃烧的噼啪声。我摸出那半枚双鱼玉佩，在月光下摩挲着上面的纹路。玉佩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，让我渐渐冷静下来。

不管他来没来过，都不重要了。我们之间早已回不去了，那些曾经的温柔和守护，都已被战火和背叛烧成了灰烬。他是苍狼国的将军，我是潜伏的太平遗孤，我们的立场早已对立，我们的命运早已注定。

只是那股若有似无的檀木香，像一根细细的线，在我心头缠缠绕绕，让我在这冰冷的宫墙里，偶尔会想起太平国的春天，想起那个曾说要永远保护我的少年。只是那份想念，早已被仇恨和痛苦浸透，只剩下无尽的苦涩，在寂静的夜里，悄然蔓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