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七章

太平春深，羽落季心（十七续）

地牢的石壁渗着刺骨的寒意，铁链勒得手腕生疼，每动一下都牵扯着浑身的伤口。我被绑在冰冷的十字架上，头发凌乱地贴在汗湿的脸颊上，嘴唇干裂泛白，连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腥气。可我还是能感觉到，狱卒们经过时那毫不掩饰的打量——即使狼狈至此，这张脸依旧残留着太平国公主最后的风华。

不知过了多久，沉重的牢门“吱呀”一声被推开，带着一身寒气的脚步声由远及近。我费力地睁开眼，模糊的视线里，玄色的将军朝服渐渐清晰。是江季。

他果然还是来了，奉了欧阳子辰的命令，来审讯我这个“叛国余孽”。

江季挥了挥手，示意狱卒们退下。牢门再次关上，地牢里只剩下我们两人，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檀木香，那是他身上的味道，此刻却只让我觉得讽刺。

他走到我面前，目光落在我身上纵横交错的划痕上——那是狱卒们动刑时留下的痕迹，新旧交叠，触目惊心。他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，眼底翻涌着压抑的怒火和痛楚，却什么也没说，只是默默地解开我身上的镣铐。

铁链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地牢里格外刺耳，我失去支撑，腿一软差点摔倒，他伸手扶住我，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囚衣传来，烫得我猛地推开他。

“别碰我。”我声音沙哑，带着冰冷的抗拒。

江季的手僵在半空，眼底的痛楚更深了些。他转身从带来的食盒里拿出饭菜，一样样摆在地上的木板上——桂花糕还冒着热气，杏仁酪盛在精致的白瓷碗里，蜜饯、糖炒栗子……全都是我小时候爱吃的东西，是太平国春天的味道。

我的心猛地一缩，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温暖回忆瞬间涌上来，却被更深的恨意和委屈压了下去。他凭什么？凭什么在背叛我、背叛太平国之后，还带着这些东西来惺惺作态？

看着他不紧不慢地摆盘，动作温柔得仿佛我们还在太平国的御花园里，我的怒火瞬间冲垮了理智。“够了！”我猛地抬手，将木板上的饭菜全部掀翻在地。

桂花糕摔在潮湿的地上，沾了泥土；杏仁酪泼洒出来，在石板上蔓延成一片乳白；蜜饯滚得满地都是，像一颗颗破碎的泪珠。

江季愣住了，手里还拿着半块没来得及放下的糖炒栗子，动作僵在原地。他看着满地狼藉，又抬头看我，眼底是难以置信的震惊，随即是深深的无力。

他什么也没说，只是蹲下身，默默地捡着地上的残渣剩饭。他的动作很慢，很轻，仿佛那些不是脏污的食物，而是什么稀世珍宝。他的手指被碎瓷片划破了，渗出血珠，他也浑然不觉。

“你为什么要这样？！”我再也忍不住，冲上去扯住他的衣袖，声嘶力竭地哭喊，“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们？为什么要帮着欧阳子辰？为什么要答应娶江月？江季！你说话啊！你看着我说话啊！”

我用力摇晃着他，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。他任由我扯着，低着头，长长的睫毛掩住眼底的情绪，始终一言不发。他的脸色苍白得像纸，下颌紧绷着，浑身都透着一股压抑的痛苦。

“说话啊！”我哭喊着，声音因为过度用力而变得嘶哑，“你不是很能说吗？你不是说你没有背叛吗？那你告诉我，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？！”

江季还是不说话，只是身体微微颤抖着。

我看着他沉默的样子，突然觉得一阵疲惫，所有的力气都仿佛被抽干了。我松开手，踉跄着后退几步，蹲在地上，抱着膝盖失声痛哭。那些积压在心底的痛苦、绝望、委屈，在这一刻全部爆发出来，哭得撕心裂肺。

就在我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时，一双温暖的手轻轻环住了我。江季不知何时蹲到了我面前，将我拥进怀里，声音沙哑得不成样子：“阿月，等打完这一仗，我们就回家。”

“回家？”我猛地挣开他的怀抱，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他，眼泪模糊了视线，“你要攻打太平国，要杀我的哥哥，现在跟我说回家？江季，你干脆直接杀了我吧！我不想活了！”

我瘫倒在地上，任由眼泪汹涌而出：“我父皇死了，我母后死了，我的国家没了！我哥哥现在生死未卜，我爱的人要娶别人了……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？”

我抬起头，泪眼婆娑地看着他，声音带着一丝疯狂的质问：“他小时候说过，要护我一辈子，要永远对我好。你知道他是谁吗？江季……”我的声音哽咽着，“像他这样不信守诺言的人，该怎么办呢？你告诉我，该怎么办呢？”

江季的嘴唇动了动，眼底泛起泪光，却什么也没说。

“等这仗打完，我们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，好好生活，好不好？”他又一次伸出手，想触碰我，语气里带着一丝卑微的恳求。

“不好！”我厉声打断他，指着牢门的方向，“你不是要娶江月吗？你都答应欧阳子辰了！你敢违背圣旨吗？你走！你现在就走！”

我看着他痛苦的脸，心如刀割，却还是狠下心来：“反正我终归是要死的，不如现在就下去陪我父皇母后。你走啊！别再来看我！”

“云月，我喜欢你，我爱你，我在意你。”江季突然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字字清晰，带着无尽的深情和痛苦。

我愣住了，怔怔地看着他，眼泪还挂在脸上，一时间忘了反应。

爱我？他说他爱我？

“你爱我？”我缓过神来，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，笑得眼泪直流，“你口口声声说爱我，却把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！你把我的一切都毁了，现在跟我说爱我？江季，你的爱也太廉价了！”

“你走！我不想再看到你！”我指着他腰间的刀鞘，那里曾经系着我们的信物，“你不是有那半枚玉佩吗？你不是很宝贝它吗？现在它对你来说，是不是也成了多余的东西？”

怒火和绝望冲昏了我的头脑，我猛地扑过去，扯下他刀鞘上那半枚双鱼玉佩。玉佩温润的触感还在指尖，我却想也没想，狠狠将它摔在地上。

“啪”的一声脆响，玉佩应声碎裂，分成了好几块。

“这下你就不用爱我了！”我看着地上的碎片，声音颤抖，却带着一丝残忍的快意，“念想也没有了，你满意了吧？”

江季惊恐地看着地上的碎片，脸色瞬间变得惨白，仿佛那不是玉佩，而是他的心脏。他张了张嘴，似乎想说什么，却最终只是死死咬住嘴唇，一滴眼泪从眼角滑落，砸在冰冷的石板上。

他没有指责我，也没有怒吼，只是缓缓蹲下身，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些碎片。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，将每一块细小的碎片都捡起来，放进贴身的口袋里，动作虔诚得像在守护什么稀世珍宝。

我看着他的动作，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，却倔强地闭上了眼睛，不肯再看他一眼。眼泪无声地滑落，浸湿了冰冷的囚衣。

江季捡完最后一块碎片，站起身，深深地看了我一眼，那眼神里有痛苦，有不舍，有无奈，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坚定。他张了张嘴，最终只是低声说：“过会儿我会让人送饭菜来，你好好吃饭。”

说完，他转身，一步步走出了地牢。沉重的牢门“哐当”一声关上，隔绝了他的身影，也隔绝了那最后一丝温暖的檀木香。

地牢里再次陷入死寂，只剩下我压抑的哭声。我躺在冰冷的地上，看着头顶狭小的天窗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，怎么也止不住。

那半枚双鱼玉佩碎了，就像我们之间的感情，碎得彻底，再也拼不回去了。

江季，这一次，我们是真的回不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