闹钟响起时,我猛地从床上弹起来,浑身冷汗。窗外还是灰蒙蒙的,才五点半。我关掉闹钟,轻手轻脚地下床,生怕吵醒隔壁的父母。
昨晚的梦太真实了——我站在学校楼顶边缘,风吹得我摇摇欲坠。下面围满了人,他们都在笑,喊着"跳啊""胆小鬼"。最可怕的是,梦里的我竟然想跳下去。
我拉开窗帘一条缝,对面沈曜的房间还黑着。自从三天前我把他赶走,他就没再来敲我的窗户。我知道这是我自找的,但胸口还是闷得发疼。
从床垫下摸出小本子,我翻到最新一页,用颤抖的手写下:"9月18日,又梦到跳楼了。也许有一天我会真的这么做。"
写完后,我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。如果真的跳下去,会有人为我难过吗?父母大概会松一口气吧,少了个丢人现眼的儿子。妹妹还小,很快就会忘记我。至于沈曜...他会哭吗?
我摇摇头,把这种危险的想法赶出脑海。今天周五,只要熬过今天,就能有两天不用见到赵阳那伙人。
楼下传来动静,我赶紧把本子藏好,轻手轻脚地洗漱。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,眼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。我撩起睡衣袖子,手臂上交错的伤痕已经结痂——都是这周新添的。
"程小雨!下来吃饭!"父亲的吼声从楼下传来。
我快步下楼,生怕慢了一秒又惹他生气。厨房里,妹妹正坐在她的专属椅子上——粉色的,椅背上贴满了贴纸。我的椅子是普通的木椅,已经摇晃不稳了。
"哥哥早!"妹妹嘴里塞满煎蛋,含糊不清地说。
我点点头,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。面前是一碗白粥和半根油条,妹妹的盘子里却有煎蛋、培根和水果。
"今天放学直接回家,"父亲头也不抬地说,"把后院收拾了。"
我咽下一口寡淡的白粥:"可是...今天轮到我们组值日..."
"怎么?我说话不管用了?"父亲重重放下筷子。
我立刻摇头:"不是...我会回来的。"
"哼,整天就知道找借口。"父亲瞪了我一眼,"你看看你,都高二了,成绩不上不下,连个朋友都没有,将来能有什么出息?"
我低头喝粥,让父亲的责骂从左耳进右耳出。这些话我听了十年,早就能背下来了。奇怪的是,每次听到还是会心脏抽痛。
"爸爸别生气,"妹妹甜甜地说,"我长大后会有出息的!"
父亲立刻眉开眼笑,摸摸妹妹的头:"当然,我们小星最棒了。"
我快速吃完早饭,逃也似地离开餐桌。背上书包时,母亲突然叫住我:"你袖子上的血是怎么回事?"
我的心跳漏了一拍——一定是昨晚自残时沾上的。我拉下袖子盖住:"不小心划伤的。"
母亲皱眉:"整天毛毛躁躁的。药箱里有创可贴,自己拿。"
这就是她全部的关心了。没有问怎么伤的,没有帮我处理伤口,甚至没多看一眼。我默默拿了两个创可贴塞进口袋,走出家门。
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,我深吸一口气,暂时逃离了家里的压抑。对面沈曜家的大门开了,他走出来,看到我时愣了一下。
我们隔着马路对视,谁都没先开口。最后我低下头,快步往前走。身后传来脚步声,沈曜追了上来。
"小雨,"他的声音很轻,"我们一起走吧。"
我咬住嘴唇,没有回答。沈曜也没再说话,只是走在我身边,保持着半步的距离。这种沉默比争吵更让人难受。
快到学校时,沈曜突然说:"我买了新的创可贴,卡通图案的。"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包印着海绵宝宝的创可贴,"比普通的好用。"
我盯着那包创可贴,喉咙发紧。他知道我经常自残,却从不说教,只是默默地准备创可贴。这种体贴让我想哭。
"谢谢,"我小声说,"但不用了..."
沈曜固执地把创可贴塞进我手里:"拿着吧,万一需要呢。"
我握紧那包创可贴,感觉它烫得吓人。沈曜不该对我这么好,我不值得。
校门口,赵阳和他的跟班们像往常一样堵在那里。看到我和沈曜一起走来,赵阳吹了个口哨:"哟,忧郁王子和他的骑士又和好了?"
我加快脚步想绕过他们,但赵阳伸脚绊了我一下。我踉跄几步,差点摔倒,书包掉在地上,东西散了一地。
"哎呀,不小心。"赵阳假惺惺地说,他的朋友们哈哈大笑。
沈曜冲过来想理论,我拉住他的袖子:"别..."
赵阳挑眉:"听听,你的忧郁王子让你别多管闲事呢。"他弯腰捡起我的数学作业本,"这是啥?作业?让我看看学渣是怎么写作业的。"
"还给我!"我伸手去抢,但赵阳把本子举高。
"哇哦,字写得不错嘛,"他翻着我的作业本,"不过全是错的,哈哈哈!"
他随手把我的作业本扔进旁边的水坑里。我呆呆地看着本子慢慢被泥水浸透,一周的努力就这么毁了。
"赵阳!"沈曜终于忍不住了,"你太过分了!"
赵阳满不在乎地耸耸肩:"开个玩笑而已,这么认真干嘛?"他拍拍我的肩,"别难过,忧郁王子,反正你交不交作业老师都不在乎。"
他们大笑着走开了,留下我和沈曜站在原地。我蹲下来捞起作业本,纸张已经湿透,字迹模糊不清。
"我去告诉老师。"沈曜咬牙切齿地说。
我摇摇头:"没用的。"上次告状的结果是赵阳被轻飘飘地批评两句,而我则被他们堵在厕所里"教训"了半小时。
沈曜握紧拳头,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:"我帮你重写一份吧。"
"不用了,"我把烂掉的作业本塞回书包,"反正也是要重写的。"
我们沉默地走向教学楼。路过公告栏时,我看到上面贴着下周月考的考场安排。我的名字在最后一个考场——差生专场。沈曜则在第一考场。
"你会考好的。"沈曜顺着我的视线说。
我苦笑:"不会。我连作业都写不完。"
"我可以帮你补习..."
"沈曜,"我打断他,"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。"
沈曜张了张嘴想说什么,但上课铃响了。我们各自走向教室,那包海绵宝宝创可贴在我口袋里沉甸甸的。
教室里,同学们三三两两地聊天,笑声不断。我安静地走到最后一排我的座位,像往常一样被所有人无视。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幽灵,明明坐在教室里,却没人看得见。
"安静!"班主任李老师走进来,"拿出语文书,翻到第56页。"
我机械地翻开书,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。手臂上的伤口隐隐作痛,提醒着昨晚的自残。我隔着袖子轻轻按压伤口,让疼痛帮助集中注意力。
"程小雨!"李老师突然点名,"请你回答刚才的问题。"
我僵在座位上。什么问题?我根本没听到。
"我...我不知道..."我小声说。
李老师失望地摇头:"整天心不在焉。站着听课吧,也许能清醒点。"
我在全班若有若无的嘲笑声中站起来,脸烧得发烫。站了十分钟后,我的腿开始发抖——膝盖上的淤青还没好。
下课铃终于响起,我瘫坐在椅子上。前排两个女生经过时故意大声说:"有些人就是装可怜吸引注意力。"
我低头假装没听见。这种话我听了太多次,早该免疫了,但每次还是会像针一样扎进心里。
"别理她们。"一个声音从旁边传来。我抬头,看到沈曜站在我桌前,眉头紧锁。
"你怎么来了?"我问。高二分班后,我们只有体育课和自习课在一起。
"给你这个。"沈曜放下一瓶热牛奶和一块面包,"你早上没吃多少吧?"
我确实没胃口,但沈曜的关心让我胸口发紧。他记得我家的早餐情况,记得我经常饿着肚子上学。
"谢谢..."我接过牛奶,温热透过瓶身传到掌心。
沈曜犹豫了一下,突然弯腰在我耳边说:"中午天台见,我有东西给你。"
没等我回答,他就匆匆离开了。我愣在原地,耳朵因为他的呼吸而发烫。天台上学期是我们的秘密基地,但自从我推开他后,就再没去过。
上午剩下的课我完全没听进去,满脑子都是沈曜要给我什么。是更多的创可贴?还是又一封让我不知所措的纸条?
中午,我等到走廊没人了才悄悄上楼。天台的门锁早就坏了,只有我们几个"问题学生"知道。推开门,阳光刺得我眯起眼。
沈曜坐在角落里,看到我来了,立刻站起来:"你来了。"
我点点头,走到他身边坐下。天台视野很好,能看到整个操场和远处的山。以前我们经常在这里吃午饭,分享秘密。
"给你。"沈曜从书包里拿出一个纸袋。
我打开一看,是药膏和绷带,还有一盒巧克力。
"我查过了,这种药膏对伤口愈合最好。"沈曜认真地说,"巧克力...是让你开心点的。"
我握紧纸袋,鼻子发酸。沈曜总是这样,明明我推开他那么多次,他还是会回来,带着创可贴和巧克力,带着我承受不起的关心。
"为什么..."我的声音颤抖,"为什么对我这么好?"
沈曜看着远处的山,轻声说:"因为我喜欢你啊,从小就是。"
这句话像一把钝刀,缓慢地刺进我心里。我抓紧纸袋,指节发白:"我不值得..."
"值得。"沈曜转向我,眼神坚定,"程小雨,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。"
我摇头,眼泪在眼眶里打转:"我不坚强...我每天都在想死..."
这句话一出口,我就后悔了。沈曜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他抓住我的肩膀:"不,小雨,你不能..."
"我只是说说..."我慌忙解释,"不会真的..."
沈曜紧紧抱住我,力道大得让我肋骨发疼:"不许!听到没有?不许想这种事!"
他的声音在发抖,让我想起小时候我发高烧,他也是这样抱着我,求我"别死"。那时候我才八岁,只是普通的感冒,却把他吓坏了。
"我没事..."我轻轻推开他,"真的。"
沈曜不肯松手:"答应我,不管发生什么,都不要伤害自己,更不要...不要想那种事。"
我看着他通红的眼眶,点了点头。这是个谎言,我知道。我无法承诺不会自残,那是我唯一的发泄方式。
沈曜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,他从口袋里拿出一把小折刀:"如果你实在想划,就用这个。"
我震惊地看着他:"什么?"
"消过毒的,"沈曜认真地说,"比玻璃片干净。答应我,以后只用这个,而且用之前要消毒。"
我接过小刀,完全说不出话来。沈曜知道阻止不了我自残,所以选择让我"安全"地自残。这种理解让我心脏抽痛。
"还有,"沈曜补充,"每次用之前和之后都要告诉我。"
我握紧小刀,金属的冰凉透过手心:"为什么...为什么要这样?"
沈曜的眼神柔软下来:"因为我不能失去你,小雨。"
阳光照在他脸上,勾勒出完美的轮廓。沈曜长得很好看,剑眉星目,笑起来有酒窝。学校里喜欢他的女生能排成长队,可他偏偏把时间浪费在我这个"忧郁王子"身上。
"我该回去了..."我站起来,不敢再看他的眼睛。
沈曜点点头:"放学等我,我们一起走。"
我没答应也没拒绝,快步离开天台。回到教室,我把沈曜给的东西藏进书包最深处,像藏一个见不得光的秘密。
下午的体育课是我最害怕的。今天测1000米跑,我最差的科目。更糟的是,和赵阳他们班一起上。
热身时,我已经感觉到赵阳不怀好意的目光。果然,跑步测试一开始,他就跟在我后面,时不时推我一下。
"跑快点啊,忧郁王子,"他在我耳边说,"不然我踩你鞋跟了。"
我加快速度,但长期营养不良让我很快就气喘吁吁。跑到第三圈时,赵阳真的踩掉了我的鞋跟。我重重摔在跑道上,膝盖和手肘火辣辣地疼。
体育老师吹哨跑过来:"怎么回事?"
赵阳一脸无辜:"他自己绊倒的。"
我坐起来,看到膝盖擦破了一大块皮,血渗了出来。沈曜从队伍前面跑回来,看到我的伤,脸色立刻变了。
"我带他去医务室。"沈曜对老师说,然后扶我起来。
去医务室的路上,我的腿疼得厉害,几乎靠在沈曜身上。他一手搂着我的腰,一手拿着我的书包,动作小心翼翼,像对待易碎品。
"那个混蛋..."沈曜咬牙切齿,"我早晚要揍他一顿。"
我摇摇头:"不值得..."
医务室没人,沈曜熟练地找出碘酒和纱布,帮我清理伤口。他的动作很轻,眉头却皱得紧紧的。
"你经常来医务室?"我问。
沈曜点头:"自从你...开始伤害自己后,我就经常来偷纱布和药。"
我愣住了。原来沈曜一直在默默准备着,为我可能需要的每一次自残。
处理好伤口,沈曜突然说:"转学吧。"
"什么?"
"我们一起转学,"沈曜认真地看着我,"离开这里,离开赵阳,离开...你父母。"
我苦笑:"怎么转?我爸妈不会同意的。"
"不用他们同意,"沈曜压低声音,"我已经查过了,十六岁可以自己办理转学手续。我们可以去城西那所高中,住宿的。"
我呆呆地看着他。沈曜是认真的,他真的要带我逃离这个地狱。这个想法太美好,以至于我不敢相信。
"你爸妈不会同意的..."我重复道。
沈曜笑了:"他们巴不得我离你远点呢。"
这倒是真的。沈曜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,一直觉得我是个"问题少年",会带坏他们品学兼优的儿子。
"我...考虑考虑。"我最终说。
沈曜的眼睛亮了起来,他握住我的手:"真的?"
我点点头,没有抽回手。沈曜的手很暖,掌心有常年打篮球留下的茧。这种触感让我莫名安心。
放学铃响了,我们慢慢走回教学楼。我的膝盖还很疼,但心里有种奇怪的轻松感。转学...也许真的可以?
然而这种希望很快就被浇灭了。刚出校门,我就看到父亲的车停在那里——他从不来接我,除非有事。
"我爸来了,"我紧张地对沈曜说,"你先走吧。"
沈曜皱眉:"我陪你..."
"不!"我声音大了些,"求你了,快走。"
沈曜不情愿地离开了。我深吸一口气,走向父亲的车。车窗摇下,父亲冷着脸说:"上车。"
车里气氛凝重。父亲一路没说话,但握方向盘的指节发白。回到家,他直接把我拽进书房,关上门。
"跪下。"他命令道。
我跪在硬木地板上,膝盖的伤疼得我倒吸冷气。
"知道为什么叫你回来吗?"父亲从抽屉里拿出皮带。
我摇头,心跳如雷。
"李老师打电话来,说你上课走神,作业也不交。"父亲慢慢卷起袖子,"还有,有人看到你和沈家那小子在天台上搂搂抱抱。"
我的血液瞬间凝固。谁看到的?谁告诉父亲的?
"不是...我们只是..."
"闭嘴!"父亲一皮带抽在我背上,火辣辣的疼,"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,你们两个整天形影不离。恶不恶心?"
皮带如雨点般落下,我蜷缩在地上,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出声。最疼的不是皮带的抽打,而是父亲话里的厌恶。
"变态!"父亲边打边骂,"我怎么会生出你这种儿子!"
不知打了多久,父亲终于累了。他气喘吁吁地丢下皮带:"滚回你房间去!今晚不许吃饭!再有下次,我打断你的腿!"
我拖着疼痛的身体上楼,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。关上门,我瘫坐在地上,终于让眼泪流下来。变态...恶心...父亲的话在我脑海里回荡。
窗外传来熟悉的敲击声,但我没力气去开窗。过了一会儿,沈曜自己推开窗户爬了进来。看到我狼狈的样子,他倒吸一口冷气。
"天啊..."沈曜跪在我面前,手悬在半空,不敢碰我,"他又打你了?"
我点点头,眼泪流得更凶了。沈曜小心翼翼地把我扶到床上,掀开我的校服查看伤势。他的呼吸变得急促,我知道我的背一定很可怕。
"我去拿药。"沈曜声音沙哑。
他轻车熟路地从我衣柜深处找出药箱——那是我偷偷藏的,为了处理父亲留下的"纪念品"。沈曜的手在发抖,但他帮我上药的动作很轻。
"他说...说我们恶心..."我哽咽着说。
沈曜的手顿了一下,然后继续涂药:"别听他的。他什么都不懂。"
"但如果是真的呢?"我抬头看沈曜,"如果我们真的...像他说的那样..."
沈曜放下药膏,直视我的眼睛:"那又怎样?我喜欢你,不管你是男孩还是女孩。这有什么恶心的?"
他的眼神如此坚定,让我无处可躲。我想相信他,想相信这种感情是正常的,但父亲的话像毒液一样侵蚀着我的思想。
"我们...不能..."我艰难地说,"不对的..."
沈曜握住我的手:"没有什么不对的,小雨。爱就是爱。"我抽回手,蜷缩成一团:"你走吧...求你了..."
沈曜没有动:"我不会丢下你的。"
"走啊!"我突然爆发了,"你非要害死我才甘心吗?如果被他发现你又来了,他会打死我的!"
这句话像刀子一样刺中沈曜。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站起来后退几步:"我...对不起..."
看着他受伤的表情,我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。但沈曜必须走,父亲随时可能上来。
"明天...明天学校见。"沈曜最终说,爬出窗户前又回头看了我一眼,"记得涂药。"
窗户关上后,我再也控制不住,无声地痛哭起来。我伤害了唯一关心我的人,又一次。我是个怪物,活该孤独终老。
哭累了,我爬到床边,从书包里摸出沈曜给的小刀。金属在月光下闪着冷光,像在诱惑我。我想划下去,想让肉体的疼痛掩盖心里的疼。
但想起沈曜通红的眼眶,我最终放下了刀。今晚,我选择遵守对他的承诺。
窗外,月亮被乌云遮住,房间里一片漆黑。我蜷缩在床上,数着身上的疼痛——背上的鞭伤,膝盖的擦伤,手臂上的旧伤...每一处都提醒着我生存的艰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