午后的阳光透过 312 实验室巨大的落地窗,慷慨地倾泻在地面,沿着光洁的实验台和金属仪器流淌。
空气中混合着消毒水与纸张油墨的气息,带着一丝干涩的凉意。
室内安静得只剩下恒温箱低沉的嗡鸣,偶尔被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打破。
贺峻霖站在实验台一侧,背挺得僵直,像个等候成绩的学生。
面前摊开的,是他熬了两个通宵才完成的项目阶段性实验报告,连标点都推敲过无数遍。
那份报告此刻正握在严浩翔手中。
他的手骨节分明,修长而有力,指尖捏着一支低调的黑色钢笔。
眉心轻蹙,目光透过金丝眼镜落在纸面,锐利得像手术刀,一行行剖开报告的结构与逻辑。
贺峻霖屏住呼吸,不敢出声。
每一次纸页翻动,每一个笔尖顿下,都像直接划在自己心尖。
他偷偷观察那张冷冽的侧脸,试图捕捉任何情绪的蛛丝马迹——是满意,还是失望?
自那场深夜的“电话救援”过去一周,项目汇报顺利完成,连老大都罕见地夸了句“思路清晰”。
贺峻霖知道,那份功劳大半属于电话另一端的指点。
那低沉平稳的嗓音,带着意外的耐心,至今仍在他脑海回荡。
正因如此,他在这份报告上倾注了前所未有的心力——或许,是想让对方能稍微刮目相看。
时间被拉长,像一根随时要崩断的橡皮筋。
贺峻霖感觉掌心在冒汗,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。
他看见严浩翔的眉头越发紧锁,钢笔在某段落停住,悬在纸面半空,迟迟没有落下。
——完了,这里肯定出问题了。
贺峻霖的心猛地提起,几乎要撞出喉咙。
严浩翔的目光在几行文字上来回扫视,神色专注得像在做一场精细手术。
报告的数据记录详实,步骤也算清晰,但在关键的“对照组与实验组在特定刺激下细胞凋亡率变化的关联性分析”部分,却出现了明显的逻辑断裂——中间变量和干扰变量被混淆,导致结论偏差。
这种错误,在他看来,就像精密仪器上突然冒出一处毛刺,刺眼得无法忽视。
一丝无奈,混合着说不清的情绪在心底浮现。
严浩翔明知对方是初学者,却仍忍不住生出几分“恨铁不成钢”的烦躁:这孩子,有热情,有好奇心,做事也算认真,为什么总在这种地方犯错?
情绪来得突兀,带着一种熟稔又难以解释的关切。
他深吸一口气,将那杂乱的波动压下,笔尖在纸上划下一道干脆的横线。
“小朋友啊”
那声称呼脱口而出,比他预想的要自然。
声音依旧冷静,像在陈述事实,却少了平日的疏离,添了一丝若有若无的温度。
“这里逻辑错了。”
他俯身,在报告空白处勾勒出一个简易的逻辑关系图,箭头清晰,标注简洁:“对照组凋亡率变化,不能直接归因于刺激 A 的单一作用。你忽略了干扰变量 B 对线粒体活性的间接效应,这会放大假设偏差。”
后面那些专业的点评,贺峻霖一个字都没听进去。
他整个人被前面的三个字轰得失了魂。
——小朋友。
像一记甜而滚烫的雷,毫无预兆地击在心口。
不是“贺助理”,不是“贺峻霖”。
而是小朋友。
那种天然的亲昵,隔着学术与严肃,带来强烈到近乎眩晕的反差。
贺峻霖猛地抬头,双眼因震惊而睁大,直直撞上严浩翔的视线。
严浩翔也在那一瞬微不可察地顿了下,笔尖在纸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墨点。
那个称呼,是怎么自然到不经思索地滑出唇齿的?
仿佛在潜意识里,早已被默许过千百次。
严浩翔抬眸,想确认对方的反应。
而贺峻霖,正瞪着他,那双眼因为情绪而亮得惊人,像骤然点燃的星。
空气凝固,谁也没有说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