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微亮时，楚钰府里的药香混着晨露漫进窗棂。苏逸守在床边，看着楚钰沉睡的眉眼，指尖仍残留着昨夜相握时的温度。铜镜里映出他自己的影子，玄色劲装衬得肩背挺直，只是眼底的红血丝泄露了彻夜未眠的疲惫。
“咳咳……”楚钰的睫毛颤了颤，缓缓睁开眼。窗外的天光落在他脸上，柔和了往日的苍白。他转头看见苏逸，嘴角先于意识勾起浅弧：“没睡？”
“属下守着您。”苏逸起身要去倒茶，却被楚钰拉住衣袖。少年的指尖还带着未褪尽的凉意，眼神却清明得很。
“去把阿砚叫来。”楚钰坐起身，拢了拢衣襟，“还有，让人备早膳，多加份莲子羹。”
苏逸应声出门，刚转过回廊就撞见个青衫少年端着水盆过来，见了他慌忙停下，水盆晃了晃，溅出的水珠打湿了鞋面。
“苏、苏护卫。”阿砚低着头，声音细弱，“我、我去伺候王爷梳洗。”
这是楚钰的贴身书童，前世在宫变时为护着楚钰的书房，被叛军活活烧死在书架旁。苏逸看着他发间别着的木簪——那是楚钰亲手刻的，雕着只歪歪扭扭的兔子，忽然想起少年临终前抱着账本挡在门口的模样，喉头发紧。
“王爷醒了，在里间等着。”苏逸侧身让他过去，目光落在他手腕上，那里有道浅淡的疤痕，是去年替楚钰拿药时被药罐烫的。
阿砚“嗯”了声，快步往里走，经过月亮门时，怀里的帕子忽然掉了出来。苏逸弯腰去捡，指尖刚触到帕角，就见个穿碧色布裙的丫鬟端着药碗走来，两人撞在一处，药碗“哐当”落地，褐色的药汁溅了阿砚一裤脚。
“对不住对不住！”丫鬟慌忙道歉，露出张清秀的脸，眉眼间带着点怯意，正是负责煎药的青禾。前世她为了给被囚禁的楚钰送消息，被李嵩的人打断了腿，扔在乱葬岗。
阿砚手忙脚乱地摆手：“不、不碍事……”话没说完就打了个喷嚏，原来药汁溅在裤脚上，凉意顺着布料往皮肉里钻。
青禾眼睛一亮，忽然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：“我这里有暖身的姜糖，你……”
“青禾姑娘。”苏逸适时开口，将帕子递还给阿砚，“王爷还等着用药，你再去煎一碗来吧。”
青禾脸一红，捡起地上的碎瓷片匆匆走了。阿砚捏着帕子站在原地，耳尖红得像要滴血，苏逸看着他这副模样，忽然想起前世青禾临死前，怀里还揣着支阿砚雕的木簪。
他转身往厨房去，刚走到角门，就见个穿玄色锦袍的少年倚在门边，手里把玩着枚白玉佩，身后跟着个面无表情的护卫。晨光落在少年眉骨上，投下片浅淡的阴影，正是七皇子慕容珩。
“苏护卫好兴致，大清早就在府里赏风景？”慕容珩轻笑，声音里带着点漫不经心，目光却扫过苏逸腰间的短刀——那是楚钰去年生辰送的，刀柄上嵌着块墨玉。
苏逸不动声色地按住刀柄：“七皇子怎会在此？”
“本王来给五哥送些新贡的茶叶。”慕容珩抛着玉佩，“不过看这情形，五哥怕是没空见客？”
这话里的试探再明显不过。苏逸想起前世，这位七皇子在宫变中隔岸观火，最后踩着楚钰的尸骨登上了太子之位。他垂眸道：“王爷刚醒，正在用早膳，若皇子有要事，可改日再来。”
慕容珩挑眉，正要再说些什么，忽然听见府里传来楚钰的声音：“是七弟来了吗？快请进来。”
苏逸侧身让开，看着慕容珩带着护卫走进来，玄色的袍角扫过青石板，留下道转瞬即逝的阴影。他抬头望向天边，晨曦正刺破云层，将半边天染成金红色，可那光芒照不到的角落里，不知藏着多少双眼睛。
早膳摆在花厅里，楚钰坐在主位，面前的白瓷碗里盛着莲子羹，甜香漫了满室。慕容珩拿起玉筷夹了口桂花糕，目光落在楚钰脸上：“五哥近来气色好了不少，看来这府里的日子，比宫里舒坦。”
楚钰舀了勺莲子羹，慢悠悠地说：“不过是少了些烦心事罢了。”他抬眸看向慕容珩，眼底带着笑意，“倒是七弟，听说昨日在御花园和李尚书的公子起了争执？”
慕容珩手一顿，随即笑了：“不过是些口角，五哥怎的也关心起这些？”
“毕竟李尚书是父皇面前的红人。”楚钰放下勺子，帕子擦了擦唇角，“听说他近日在查各王府的用度，七弟可得当心些。”
这话像是提醒，又像是敲打。慕容珩看着楚钰，忽然觉得眼前的少年和传闻中那个病弱怯懦的五王爷判若两人，那双桃花眼里藏着的东西，深不见底。
正说着，苏逸从外面进来，手里拿着张字条：“王爷，林将军派人送了信。”
楚钰接过字条展开，眉头微蹙。慕容珩瞥见字条上的“北疆”二字，眼底闪过丝精光：“五哥认识镇北军的人？”
“不过是些旧识。”楚钰将字条凑近烛火，看着它化为灰烬，“七弟若是没事，便请回吧，我还要和苏逸商议些事。”
慕容珩起身告辞，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，目光在苏逸和楚钰之间转了圈，笑道：“五哥身边有苏护卫这样的人才，真是好福气。”
苏逸看着他离去的背影，握紧了腰间的刀。楚钰走到他身边，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：“林沧说，李嵩暗中往北疆送了三批兵器。”
“北疆……”苏逸想起前世突袭皇城的骑兵，那些人使用的弯刀，正是北疆蛮族的样式。
“还有，”楚钰顿了顿，声音压得低了些，“青禾刚才来报，说李嵩的人在府外盯梢，领头的是个独眼汉，左脸上有块疤。”
那是李嵩的心腹张猛，前世亲手将楚钰拖入天牢的人。苏逸眼底泛起冷意：“属下这就去处理。”
“等等。”楚钰拉住他，从袖中取出个小巧的香囊，里面装着晒干的薄荷，“带上这个，醒神。”
苏逸接过香囊系在腰间，刚要转身，就见阿砚抱着摞书从外面进来，和青禾撞在一处，两人手里的东西撒了满地。青禾慌忙去捡，发间的银簪掉在阿砚脚边，少年弯腰去捡，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，两人同时缩回手，脸颊都红了。
楚钰看着这一幕，忽然笑了：“阿砚，把《孙子兵法》给我拿来。”又对青禾道，“去把库房里的伤药取些来，苏护卫等会儿要用。”
两人应声而去，脚步都有些慌乱。苏逸看着他们的背影，再看看楚钰眼底的笑意，忽然觉得这重生的日子，似乎比想象中要热闹些。
花厅外的石榴树抽出了新芽，嫩绿的叶片在风里轻轻摇晃。苏逸摸了摸腰间的香囊，薄荷的清苦混着莲子羹的甜香，竟生出种奇异的安稳来。
只是他知道，这安稳不过是暴风雨前的宁静。李嵩的爪牙已经伸到了府门外，北疆的暗流在冰层下涌动，而那位看似闲散的七皇子，怕是也没表面上那么简单。
但这一次，他们不再是孤军奋战。苏逸望向里间，楚钰正低头翻着书，晨光落在他纤长的手指上，带着种惊心动魄的温柔。
他握紧了刀，眼底闪过决然。这一世，无论前路有多少荆棘，他都要护着这个人，护着这满室的烟火气，直到最后一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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