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了夜，淅淅沥沥的雨就下了起来。楚钰坐在窗边翻着账册，烛火在他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，苏逸则侍立在旁，手里攥着张刚送来的字条。
“城西的废弃窑厂，李嵩明日午时会和北疆使者见面。”苏逸低声道，指尖因用力而泛白，“林沧的人探到的，说还会带批新铸的箭镞过去。”
楚钰翻过账册的手顿住，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打湿的芭蕉叶上：“箭镞？李嵩倒是敢，私铸兵器可是灭族的罪。”他指尖在账册上敲了敲，那页记着上月李嵩借赈灾之名克扣的粮草数目，墨迹被雨水洇得有些模糊。
“需不需要属下去……”苏逸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，眼底闪过狠厉。前世就是这批箭镞，穿了他三个窟窿。
“不急。”楚钰合上账册，起身时带起一阵风，烛火晃了晃，“要钓大鱼，总得先放线。”他走到苏逸面前，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头，指尖带着微凉的湿气，“明日你去趟温府，把这个交给温景然。”
苏逸接过他递来的信封，封蜡上印着朵小小的玉兰花——那是温家的私印。他想起那位温润如玉的礼部侍郎，前世在刑场上，明明自己都要被腰斩了，还在替楚钰喊冤。
“温大人会信我们吗？”苏逸问道。
楚钰笑了笑，转身去书架上取了本书：“他信不信不重要，重要的是，他恨李嵩。”书脊上写着《北疆舆图考》，是温景然的父亲温太傅生前所著，那位太傅正是因弹劾李嵩通敌，被构陷下狱，病死在牢里的。
雨声渐大，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。忽然有脚步声从回廊传来，阿砚举着盏油纸灯站在门口，青衫下摆沾了不少泥点。
“王爷，苏护卫，”阿砚的声音带着点慌张，“青禾姑娘刚才去柴房取柴，被蛇咬了。”
苏逸和楚钰对视一眼，快步跟着阿砚往后院跑。柴房门口围着几个下人，青禾正坐在地上，裤脚卷到膝盖，白皙的小腿上有两个细小的牙印，周围的皮肤已经泛了青黑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楚钰蹲下身，眉头紧锁。
“我、我听见柴房里有动静，以为是老鼠……”青禾疼得额头冒汗，说话都在发抖，“伸手去摸，就被咬了一口。”
苏逸忽然注意到柴房的门闩是从外面扣上的，而且青禾脚边的草堆里，藏着半截染了雄黄的布条——蛇最怕雄黄，怎么会主动往这边凑？
“阿砚，去取我的药箱。”楚钰的声音沉了下来，他自幼体弱，跟着太医学过些医术，“再让人去请林姑娘过来。”
林沧的女儿林凝傍晚刚住进府里，那姑娘看着年纪小，一手解毒的本事却比太医院的老太医还厉害。苏逸守在柴房门口，看着楚钰用银针刺破青禾的伤口排毒，动作虽轻，指尖却稳得很，全然不见往日的病弱。
雨幕里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，林凝提着药箱跑了过来，身上的蓑衣还在滴水。她蹲下身接替楚钰，动作麻利地掏出个小瓷瓶，往伤口上撒了些墨绿色的粉末：“这是五步蛇的毒，幸好来得及时，再晚半个时辰，这条腿就保不住了。”
青禾疼得哼了一声，阿砚连忙递过块帕子让她咬着，少年的手都在抖，却死死盯着林凝处理伤口的动作，生怕漏看了什么。
“这蛇是被人引来的。”苏逸忽然开口，踢开脚边的草堆，露出下面个小小的竹笼，笼门敞着，里面还残留着些碎肉，“有人想借蛇杀人。”
楚钰的脸色沉了下来。府里的人都是他亲自挑的，除了……他目光扫过缩在角落里的张妈，那是李嵩母亲的远房表妹，平日里负责洒扫庭院。
“张妈。”楚钰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“今日柴房是谁打扫的？”
张妈吓得扑通跪下，磕着头说不出话，雨水混着泪水往下淌。苏逸上前搜身，从她袖袋里摸出个油纸包，里面是块碎银，还有张字条，上面写着“事成之后，送你儿子出京”。
“拖下去，关到柴房。”楚钰转过身，不再看她，“明日一早，交给京兆尹。”
下人把张妈拖走时，青禾忽然拉住楚钰的衣袖：“王爷，求您饶了张妈吧，她儿子……她儿子在李嵩手里当差，也是身不由己。”
楚钰看着她苍白的脸，又看了看旁边一脸担忧的阿砚，忽然叹了口气：“先关着吧。”
林凝处理好伤口，让下人把青禾抬回房。阿砚要跟着去，却被林凝叫住：“你留一下，我有些话问你。”
雨还在下，柴房里只剩下他们三人。林凝从药箱里取出个小布包，递给阿砚：“这是解毒的药丸，你每隔两个时辰给青禾姑娘喂一粒。”她顿了顿，目光落在少年被雨水打湿的发梢上，“刚才你挡在她面前，倒是比看起来勇敢。”
阿砚的脸“腾”地红了，接过布包的手抖个不停：“我、我只是……”
“只是什么？”林凝笑了，眼角弯弯的像月牙，“怕我下手重了？”
少年头埋得更低了，耳尖红得能滴出血来。苏逸看着这一幕，忽然想起白日里青禾偷偷往阿砚书里夹的桃花笺，上面画着两只依偎的小兔子。
等阿砚红着脸跑开，林凝才收起玩笑的神色，对楚钰道：“王爷，刚才我检查伤口时，发现那蛇牙上有层薄薄的银粉——是专门养来杀人的蛇，寻常人家不会有。”
楚钰望着窗外的雨帘，声音冷得像冰：“李嵩这是在试探我，看看我到底有没有真的病糊涂。”他转身看向苏逸，眼底闪过锋芒，“明日去温府，顺便绕去趟禁军大营，找找林将军。”
苏逸点头应下，忽然听见远处传来更夫打更的声音，“咚——咚——”，已是二更天了。雨不知何时小了些，芭蕉叶上的水珠顺着叶尖滴落，在青石板上砸出小小的水洼。
楚钰忽然咳嗽起来，比往日都要剧烈，帕子上又染了新的血渍。苏逸连忙扶住他，掌心触到他后背滚烫的温度——是旧疾犯了。
“回房歇息吧。”苏逸半扶半抱地将他往内院带，楚钰的身体很轻，像片被雨水打湿的羽毛。
“苏逸，”楚钰靠在他怀里，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，“你说……我们能赢吗？”
苏逸低头，看着他苍白的侧脸，雨水顺着屋檐滴落，打在两人发间。他想起前世宫变那日的血色，想起楚钰在牢里刻他名字的指尖，忽然用力抱紧了怀里的人：“能。”
这次，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他分毫。
回到房里，苏逸伺候楚钰喝了药，又用温水擦了身。楚钰躺在床上，呼吸渐渐平稳，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水汽。苏逸坐在床边，看着他沉睡的模样，忽然想起白日里温景然送来的诗笺，上面写着“风雨如晦，鸡鸣不已”。
窗外的雨还在下，却似乎没那么冷了。苏逸摸了摸腰间的香囊，薄荷的清香混着药味，在雨夜里漫开，像极了此刻的安稳。
只是他知道，这安稳下藏着多少暗涌。城西的窑厂，温府的玉兰花，柴房里的毒蛇，还有那位看似无害的七皇子……棋局已经铺开，他们既是执棋者，也是棋盘上最关键的那颗子。
苏逸握紧了床边的短刀，月光透过雨帘照进来，在刀身上映出冷冽的光。
明日，该是收网的时候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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