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未亮,苏逸已换了身粗布短打,将短刀藏在腰间,混在出城的商贩队伍里往城西去。晨雾漫在官道上,把远处的窑厂轮廓晕成片灰影,像头蛰伏的巨兽。
他按楚钰的嘱咐,先绕去温府递了信。温景然穿着件月白长衫立在门廊下,手里把玩着串沉香木珠,见了苏逸只淡淡颔首:"楚王爷的意思,我懂了。"他从袖中取出张字条,上面画着窑厂的简易地形图,"西北角的矮墙是豆腐渣工程,你从那里进去。"
苏逸接过字条时,指尖不经意触到对方的袖口,摸到层坚硬的甲片——这位文弱书生,竟在里衣下衬了软甲。
"李嵩带了三十个死士,"温景然的声音压得极低,沉香木珠在指间转得飞快,"领头的是个左撇子,你当心他的袖箭。"
苏逸想起前世刺穿自己肩胛的那支袖箭,箭头淬了见血封喉的毒药。他拱手行礼,转身没入晨雾,身后传来温景然的声音:"午时三刻,京兆尹会'恰巧'路过。"
赶到窑厂时,日头刚爬过树梢。废弃的窑洞口堆着些残破的砖坯,蛛网在砖缝间结得密不透风,却在不起眼的角落留着串新鲜的脚印,鞋印边缘沾着北地特有的沙砾。
苏逸猫腰从矮墙翻进去,脚刚落地就听见脚步声。他闪身躲进堆废弃的柴草后,见个穿黑衣的汉子正对着墙根撒尿,腰间的弯刀穗子上系着块狼骨——那是北疆蛮族的信物。
"催什么催,"汉子骂骂咧咧地系着裤带,"等这批箭镞出了手,老子就去城南的翠红楼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捂住嘴,苏逸的短刀已抵在他咽喉。
"北疆使者在哪?"苏逸的声音像淬了冰。
汉子瞪着眼摇头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。苏逸手腕微沉,刀锋割破层油皮,血腥味瞬间漫开来。汉子吓得腿一软,哆嗦着指向窑厂深处的炼炉房。
炼炉房里火光熊熊,映得李嵩的脸忽明忽暗。他正和个高鼻深目的胡商说话,手里捧着个锦盒,里面的珍珠在火光下滚着莹润的光。
"这批箭镞的淬火工艺,比你们草原上的强多了吧?"李嵩笑得满脸褶子,手指在珍珠上捻了捻,"只要王爷点头,往后每月我给你们送三百支。"
胡商操着生硬的汉话:"李大人的诚意,我们王爷看到了。只是......"他忽然看向门口,"你的狗,好像不太听话。"
苏逸心知暴露,索性掀开门帘走进去,短刀直指李嵩:"私通外敌,你好大的胆子!"
李嵩先是一惊,随即冷笑:"不过是楚钰养的一条狗,也敢来管本官的事?"他拍了拍手,从暗处窜出十几个黑衣死士,个个手持弯刀,"给我宰了他,扔去喂狗!"
刀光剑影瞬间在狭小的炼炉房里炸开。苏逸避开迎面劈来的弯刀,短刀反手刺出,正中死士的肋下。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,竟和前世的温度一模一样。
"左撇子!"他忽然想起温景然的话,偏头躲过擦着耳根飞过的袖箭,那箭钉在砖墙上,箭头泛着诡异的蓝。
领头的死士正是个左撇子,见袖箭未中,竟从腰间解下枚铁爪,甩过来缠住苏逸的脚踝。苏逸借力腾空,踩着炼炉的边缘翻到李嵩身后,短刀架上他的脖子。
"都别动!"苏逸厉喝一声,刀尖微微用力,李嵩的脖子立刻渗出血珠。
死士们果然停了手,胡商却忽然从靴筒里抽出把短匕,直刺苏逸后心。苏逸早有防备,侧身躲过时带得李嵩踉跄几步,正好撞在炼炉的铁壁上,烫得他嗷嗷直叫。
就在这时,外面忽然传来马蹄声,伴随着京兆尹的吆喝:"奉旨查抄窑厂,闲杂人等一律拿下!"
李嵩的脸瞬间惨白如纸。苏逸趁机踹开他,短刀指住胡商:"北疆的奸细,也该回你的草原了。"
胡商却忽然笑了,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:"既然带不走箭镞,不如烧了干净。"他竟要点燃旁边的油桶,火光在他瞳孔里跳动得疯狂。
苏逸飞身上前,短刀劈掉他手里的火折子,却被对方抓住手腕。胡商的力气大得惊人,竟生生将他往炼炉里拖。就在两人僵持时,支羽箭破空而来,正中胡商的肩胛。
苏逸回头,见温景然站在门口,手里还握着把长弓,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不少泥点,却依旧身姿挺拔。
"多谢温大人。"苏逸道。
温景然收了弓,目光落在被官兵按倒在地的李嵩身上,眼底没什么情绪:"楚王爷要活的。"
押解李嵩出城时,苏逸特意绕去翠红楼后门,见林沧正按着个龟奴问话,那龟奴裤腰带上挂着串铜钱,其中两枚沾着雄黄粉——和柴房里的布条是同一种。
"张妈儿子的下落,问出来了?"苏逸走上前。
林沧点头,手里的刀在龟奴眼前晃了晃:"藏在东厢房第三个房间,正搂着个姑娘喝花酒。"他啐了口,"李嵩的狗,果然没个好东西。"
苏逸看着官兵把醉醺醺的张妈儿子拖出来,忽然想起青禾小腿上的牙印,还有阿砚昨夜守在她床边的模样。雨已经停了,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。
回府时,楚钰正坐在花厅里喝茶,面前摆着盘刚摘的樱桃,红得像血。见苏逸进来,他招手让他过去,用银签挑了颗递到他嘴边:"尝尝,温景然送的,说是西域贡品。"
苏逸张口接住,甜味在舌尖漫开时,忽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热。前世他临死前,楚钰也是这样,想喂他颗樱桃,却被乱箭打断了手。
"李嵩招了吗?"楚钰问道。
"嘴硬得很,只说和胡商是生意往来。"苏逸道,"不过温大人说,他府里的账房已经招了,供出私铸兵器的账本藏在......"
"藏在他小妾的梳妆盒里。"楚钰接过话头,笑得有些狡黠,"我让人把那小妾请到府里'做客'了,这会儿怕是正在后院和青禾学插花呢。"
苏逸顺着他的目光往后院看,见青禾正扶着个穿红裙的女子走在回廊上,那女子珠翠满头,却哭得眼睛红肿。阿砚端着盘糕点跟在后面,时不时偷偷看青禾,耳尖红得发亮。
"林凝呢?"苏逸忽然想起那位解毒的姑娘。
"在药房捣药呢。"楚钰起身,拉着他往药房走,"她说要配种新药,能解北疆的蛇毒。"
药房里弥漫着草药的清香,林凝正坐在小板凳上,手里的药杵捣得咚咚响,面前摊着张药方,上面的字迹娟秀有力。见他们进来,她抬头笑了笑,鼻尖沾着点药粉:"楚王爷,苏护卫,你们看这个。"
她举起块黑色的药膏:"这是用七星草和断肠花配的,敷在伤口上能止痛,就是......"她忽然压低声音,"有点臭。"
楚钰接过药膏闻了闻,果然有股腥气,却笑得温和:"好东西,难闻点怕什么。"
苏逸看着他和林凝讨论药方的模样,忽然觉得这满室的药香,竟比战场上的血腥气好闻得多。窗外的石榴花开得正艳,红得像团火,映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暖融融的。
只是他知道,李嵩背后还有更大的网。那位北疆王爷,绝不会善罢甘休。而那位看似帮忙的七皇子慕容珩,此刻说不定正坐在宫里,看着这场闹剧冷笑。
但苏逸握紧了楚钰的手,掌心相贴的温度,比任何誓言都更让人安心。
这一世,他们有足够的时间,把那些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,一个个揪出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