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嵩被收押的消息像块石头投进死水，在朝堂上漾开层层涟漪。楚钰晨起时听着檐角铜铃的轻响，指尖捻着封刚送到的密信，信纸边缘还带着淡淡的檀香味——是慕容珩的笔迹。
"五哥好手段。"苏逸凑过去看，只见信上写着这五个字，末尾画了只衔着骨头的狼，"七皇子这是在试探？"
楚钰将信纸凑到烛火上，看着它蜷成灰烬："他是在眼红。"昨夜京兆尹抄李嵩府时，搜出的黄金足足装了二十箱，慕容珩在宫里怕是早就听见风声了。他起身时咳嗽了两声，帕子上沾着点浅红，却随手丢进了香炉，"备车，进宫。"
宫道两侧的玉兰花正开得热闹，白瓣沾着晨露，像堆堆碎雪。楚钰坐在马车里，听着外面太监尖细的唱喏声，忽然掀起车帘，见温景然正站在宫门口，月白长衫外罩着件石青朝服，手里捧着个卷轴。
"温大人。"楚钰唤了声。
温景然转过身，拱手行礼时，发间的玉簪折射出细碎的光："王爷。"他手里的卷轴封着明黄的绸缎，是要呈给陛下的奏折，"关于李嵩私通北疆的证据，下官已经整理好了。"
楚钰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，显然是熬了整夜："辛苦温大人了。"
两人并肩往太和殿走，玉阶上的青苔被朝靴踩得发滑。温景然忽然低声道："昨夜七皇子府的人，去过大牢。"
楚钰的脚步顿了顿，指尖在袖中握紧："他想做什么？"
"想让李嵩翻供，咬王爷一口。"温景然的声音压得更低，"幸好下官早有准备，让牢头换了看守。"他侧过脸，晨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，"家父生前总说，王爷是个心善的，只是......"
"只是太懦弱，对吗？"楚钰接过话头，笑了笑。前世他确实懦弱，眼睁睁看着温太傅被拖走，连句求情的话都不敢说。
温景然摇摇头："是太干净，干净得不像皇家的人。"
说话间已到殿门，慕容珩正站在丹陛上，见了他们便笑着迎上来："五哥，温大人，你们可算来了。父皇正问起李嵩的案子呢。"他目光在两人之间转了圈，手里的折扇"啪"地展开，扇面上画着只振翅的鹰。
楚钰懒得和他虚与委蛇，径直上了丹陛。苏逸守在殿外，看着慕容珩的护卫往偏殿去，那护卫腰间的玉佩晃了晃——和前世宫变时叛军首领的玉佩一模一样。
殿内的争论声断断续续传出来，夹杂着陛下的怒喝。苏逸靠着廊柱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短刀的刀柄，忽然看见个穿粉裙的宫女从旁边经过，手里的食盒晃了晃，掉出块梅花糕。
那宫女慌忙去捡，露出张清秀的脸，竟是云舒。她看见苏逸时明显一愣，随即低下头，快步往御花园去，裙角扫过阶下的青苔，留下道浅痕。
苏逸想起宫宴上她打翻的棋盘，又想起昨夜牢里那个试图给李嵩递消息的小太监——那太监的指甲缝里，藏着和云舒发间一样的茉莉香粉。
他不动声色地跟了上去。御花园的假山下，云舒正和个穿黑衣的人说话，那人背对着他，身形挺拔，手里把玩着枚狼骨吊坠。
"......李嵩嘴硬得很，怕是撑不过今晚。"云舒的声音带着点焦急。
黑衣人轻笑一声，声音像砂纸磨过木头："撑不过正好，省得我们动手。"他忽然转过身，脸上有道狰狞的刀疤，从眉骨一直延伸到下颌，"倒是你，楚钰那边有什么动静？"
苏逸认出他来，是北疆王的贴身护卫，前世就是他，用狼牙棒砸碎了自己的膝盖。
云舒刚要说话，忽然瞥见苏逸的影子，脸色骤变："没、没什么动静，他还在查私铸兵器的事......"
刀疤脸显然不信，伸手捏住她的下巴："你最好别骗我，不然......"
话音未落，苏逸已如猎豹般扑出，短刀直刺刀疤脸后心。那人反应极快，侧身躲过时反手甩出枚飞镖，苏逸用刀格挡，镖尖擦着耳际飞过，钉在海棠树干上，镖尾还在嗡嗡作响。
"是你！"刀疤脸认出苏逸，眼底闪过狠厉，"上次让你跑了，这次......"
"这次该送你归西了。"苏逸的短刀带着风声劈出，刀疤脸却忽然拽过云舒挡在身前，刀锋堪堪停在她颈边，吓得她脸色惨白。
"放开她。"苏逸的声音冷得像冰。
刀疤脸笑得越发狰狞："怎么，舍不得？这小丫头可是我们安插在楚钰身边的棋子......"话没说完就惨叫一声，原来是云舒趁他不备，狠狠咬了他的手腕。
苏逸趁机出刀，刺穿了他的肩胛。刀疤脸疼得怒吼，反手一掌拍在云舒胸口，将她打飞出去。苏逸想去追，却见云舒趴在地上，嘴角溢出血来，正望着他摇头。
"别追......有埋伏......"云舒的声音微弱，指缝间渗出的血滴在青苔上，像绽开的红梅。
苏逸犹豫的片刻，刀疤脸已翻墙逃走。他蹲下身扶起云舒，少女的身体轻得像片羽毛，呼吸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。
"为什么......"苏逸问道。他不懂，一个北疆的奸细，为何要帮自己。
云舒的嘴角扯出抹浅淡的笑，从怀里掏出半块玉佩，上面刻着个"楚"字："我娘......是楚王府的旧人......"话没说完就晕了过去。
苏逸抱着她往太医院跑，路过太和殿时，正撞见楚钰和温景然出来。楚钰见他怀里的云舒，脸色微变："怎么回事？"
"被北疆的人伤了。"苏逸简明扼要地说明情况，温景然已快步去叫太医。
楚钰看着云舒胸口的淤青，眉头紧锁："她......"
"她娘是当年照顾先王妃的侍女。"苏逸道，他也是刚才才想起来，先王妃去世前，身边确实有个姓云的侍女，后来据说病死了，原来......
温景然带着太医赶来时，云舒的呼吸已经很弱了。太医诊脉后摇头："伤及心脉，怕是......"
"用最好的药。"楚钰打断他，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，"哪怕只有一丝希望。"
安置好云舒，已是午后。楚钰坐在偏殿的廊下，看着太医用银针刺入她的穴位，忽然对温景然道："温大人，帮我查个人。"
"王爷请说。"
"云舒的娘，当年到底是怎么死的。"楚钰的指尖在石桌上划着，那里有片青苔被指甲抠掉，露出下面青灰色的石头，"我总觉得，和李嵩脱不了干系。"
温景然点头："下官这就去查。"他转身时，袖中的纸条掉了出来，苏逸捡起来一看，上面写着"慕容珩与北疆王有密信往来"，字迹被汗水洇得有些模糊。
夕阳西下时，云舒终于醒了过来。她望着帐顶的流苏，忽然轻声道："我想见王爷。"
楚钰走进内室时，她正挣扎着要坐起，脸色苍白得像宣纸。见了楚钰，她忽然哭了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："王爷，对不起......我不是故意的......"
"我知道。"楚钰坐在床边，递给她块帕子，"你娘的事，我会查清楚。"
云舒的哭声顿住，抬头望着他，眼里满是震惊："王爷......"
"你娘是为了保护我娘的遗物，才被李嵩灭口的，对吗？"楚钰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，"那些遗物里，藏着他通敌的证据。"
云舒的眼泪流得更凶了，点了点头："我娘临死前说，让我找到那只嵌宝的匣子......"
苏逸和楚钰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。那只匣子，恐怕就是温太傅当年没找到的，李嵩通敌的铁证。
暮色漫进窗棂时，温景然派人送来消息，说在云舒娘的坟里，找到了只紫檀木匣，上面还缠着根红绳，绳结已经发黑。
楚钰接过匣子，入手沉甸甸的。打开时，里面果然放着几封书信，信纸泛黄，字迹却清晰可辨，正是李嵩和北疆王的往来密信，其中一封，还提到了要在楚钰的汤药里动手脚。
"好，很好。"楚钰的手指捏着信纸，指节泛白，眼底却异常平静，"人证物证都齐了，该让李嵩，还有他背后的人，好好尝尝滋味了。"
苏逸看着他平静的侧脸，忽然想起昨夜他咳在帕上的血。有些恨意，不必声嘶力竭，也能杀人于无形。
窗外的玉兰花落了满地，被晚风吹得打着旋，像在为某些即将到来的结局，奏响序曲。而那阶上的青苔，在暮色里泛着幽光，仿佛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，只待被人一一揭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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