紫檀木匣被楚钰锁进了书房的暗格，钥匙串在枚小巧的银铃上，他随手挂在苏逸腰间。银铃碰撞时发出细碎的声响，像串流动的月光。
"这钥匙你收着。"楚钰指尖划过铃身，留下道浅痕，"比放在我这里稳妥。"他昨夜又咳了半宿，眼下泛着淡淡的青黑，却执意要亲自盯着工匠修补匣上的锁扣——那锁扣被李嵩的人撬过，留着几道狰狞的划痕。
苏逸摸着冰凉的银铃，忽然想起云舒病床前那盏长明灯。少女还在昏睡，林凝说她心脉受损严重，就算醒了，往后也不能再动武。温景然派来的人守在病房外，说是"保护"，倒更像监视。
"温大人那边有回信吗？"苏逸问道。晨光透过窗纱落在楚钰发间，描出层柔和的金边，倒让他少了几分病气。
楚钰翻着本旧账册，指尖点在"永安七年三月"那页："查到了，云舒的娘当年确实是被李嵩以'偷盗王府财物'的罪名杖毙的，埋在乱葬岗。"他忽然笑了笑，笑意却没到眼底，"偷盗？她偷走的，怕是比金银更贵重的东西。"
账册上记着那年楚王府丢失的物品，其中有支青玉笔，是先皇赐给先王妃的，笔杆里藏着张字条——这是楚钰昨夜在旧物箱里找到的，先王妃的手札上写着。
"要不要属下去......"苏逸做了个挖坟的手势。他知道，有些真相，只能从死人骨头里挖出来。
"不必。"楚钰合上账册，起身时带起的风卷着片玉兰花瓣落在书页上，"温景然说，他找到了当年给云娘收尸的老仵作。"
正说着，阿砚端着药碗进来，青衫上沾着些墨点——想来是刚才去书房取账册时蹭到的。他把药碗放在桌上，目光偷偷往苏逸腰间瞟，看见那枚银铃时，耳尖悄悄红了。
"王爷，青禾姑娘说......"阿砚的声音细若蚊蚋，"说云舒姑娘醒了，想喝碗冰糖雪梨汤。"
楚钰挑眉："让她去做就是，何必来问我？"
阿砚的脸腾地红了："她、她说怕王爷您要用厨房......"话没说完就转身要跑，却被楚钰叫住。
"等等。"楚钰从袖中取出个锦囊，里面装着些碎银，"去给青禾，让她多买些雪梨，府里的姑娘们都尝尝。"他特意加重了"姑娘们"三个字，眼角的余光扫过苏逸，带着点促狭的笑意。
阿砚捏着锦囊跑出去，廊下传来青禾的惊呼和少年的道歉声，混着银铃般的笑声，倒让这沉寂的王府多了几分生气。
苏逸望着楚钰的侧脸，忽然伸手拂去他肩头的玉兰花瓣："王爷好像很喜欢看他们这样。"
"总比看死人强。"楚钰的声音低了些，指尖在桌案上划着，那里刻着个模糊的"逸"字，是他前世被囚禁时，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，"前世这时候，阿砚已经死了，青禾的腿也断了......"
苏逸握住他微凉的手，掌心相贴的温度让两人都静了下来。窗外的蝉鸣渐起，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地上，像撒了把碎金。
午时刚过，温景然就来了。他穿着身常服，月白长衫外罩着件石青马甲，手里提着个食盒，说是给云舒带的补品。
"老仵作招了。"温景然坐在花厅里，慢条斯理地用银签挑着蜜饯，"当年云娘确实是被活活打死的，但她怀里揣着样东西，李嵩的人搜了半天也没找到。"
"是什么？"楚钰追问。
温景然抬眸，眼底闪过丝凝重："说是支青玉笔，笔杆里藏着......先王妃和北疆王的通信。"
苏逸和楚钰同时愣住。先王妃是楚钰的生母，出身将门，当年在北疆战死的，正是她的亲哥哥。她怎么会和北疆王有通信？
"老仵作说，"温景然的声音压得极低，"那些信里提到个名字，叫'夜影'，说是潜伏在京城的北疆细作，地位还不低。"
"夜影......"楚钰喃喃道，指尖在桌案上敲得飞快，"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......"
苏逸忽然想起前世宫变时，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领头刺客，手下都叫他"影主"。难道......
"温大人可知，"苏逸开口，声音有些干涩，"那支青玉笔，现在在哪？"
温景然摇了摇头："老仵作说，云娘临死前把笔塞给了个小乞丐，那乞丐后来被人收养，改名换姓，进了......"他顿了顿，目光落在楚钰身上，"进了七皇子府。"
慕容珩！
这个名字像块冰，瞬间冻住了花厅里的暖意。楚钰的脸色沉了下来，指尖捏着的蜜饯"啪"地掉在碟子里，沾了层糖霜。
"看来，七弟藏得比我们想的要深。"楚钰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，"他不仅和北疆王有勾结，手里还握着我娘的把柄......"
"不止。"温景然从食盒底层取出张纸，上面画着支笔的模样，"老仵作说，那笔杆上刻着朵玉兰花，和......"他指了指自己发间的玉簪，"和我这簪子上的花纹一模一样。"
苏逸忽然明白过来。温太傅当年弹劾李嵩，恐怕不只是因为私通外敌，更是因为发现了先王妃的秘密，而这个秘密，足以让整个楚王府万劫不复。
"所以，李嵩杀云娘，是为了那支笔。"苏逸沉声道，"慕容珩收养那个小乞丐，也是为了笔。"
温景然点头："现在看来，那支笔就在慕容珩手里。他迟迟不动手，怕是在等个合适的时机，把先王妃的'罪证'公之于众，好一箭双雕，既扳倒楚王府，又能让北疆王欠他个人情。"
蝉鸣忽然变得聒噪，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三人脸上，竟带着几分灼人的温度。楚钰忽然笑了，只是笑意未达眼底："他想要罪证？我就给他造一份。"
苏逸挑眉："王爷想......"
"找支一模一样的青玉笔，"楚钰的指尖在桌案上轻轻敲击，"笔杆里塞些'有趣'的东西，再'不小心'让慕容珩的人偷走。"他抬眸看向温景然，眼底闪着狡黠的光，"温大人，你府里的能工巧匠，该派上用场了。"
温景然失笑："王爷这是要给七皇子下套？"
"是请君入瓮。"楚钰纠正道，拿起块蜜饯放进嘴里，甜意漫开时，眼底的冷意却更甚，"他不是想扳倒我吗？我就先让他尝尝，从云端摔下来的滋味。"
苏逸看着他嘴角的弧度，忽然觉得这样的楚钰，比前世那个柔弱的小王爷更让人心动。带着锋芒的温柔，藏着算计的纯粹，像柄裹着锦缎的刀，既好看，又致命。
暮色降临时，青禾端来了冰糖雪梨汤，青瓷碗里浮着几片雪梨，甜香漫了满室。阿砚跟在她身后，手里捧着本账册，说是要给楚钰核对账目，目光却总往青禾身上瞟。
"云舒姑娘喝了吗？"楚钰问道。
青禾点头，脸颊微红："喝了小半碗，林凝姑娘说，让她多歇歇。"她顿了顿，声音低了些，"云舒姑娘说，谢谢王爷......还有苏护卫。"
苏逸想起那个趴在地上，用最后力气提醒他有埋伏的少女，喉头发紧。有些人生来就是棋子，却偏要拼尽全力，走出不一样的路。
楚钰让阿砚和青禾下去，花厅里又恢复了安静。他看着窗外渐浓的暮色，忽然对苏逸道："去把那只紫檀木匣取来。"
苏逸从暗格取出匣子，楚钰打开锁扣，里面的密信在烛光下泛着黄。他拿起其中一封，指尖划过信纸边缘："你说，我娘当年写这些信的时候，在想什么？"
苏逸不知该如何回答。有些真相太过沉重，揭开时难免会划伤自己。
楚钰却忽然笑了，将信纸放回匣中："不管她在想什么，她都是我娘。谁要是敢用她的名声做文章......"他的声音顿住，指尖在匣盖上轻轻敲击，发出沉闷的声响，"我就让他生不如死。"
烛光在他眼底跳动，映出两簇小小的火焰，像两簇不灭的执念。苏逸握住他的手，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去，无声地说着"我陪你"。
窗外的蝉鸣渐渐歇了，月光爬上窗棂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。那只紫檀木匣被重新锁好，藏回暗格，仿佛藏起了整个王府的秘密。
而苏逸腰间的银铃，在寂静的夜里偶尔发出细碎的声响，像在提醒着什么。
这盘棋，才刚刚开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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