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府的巧匠只用了三日，便仿造出支足以乱真的青玉笔。笔杆温润，雕着缠枝玉兰纹，笔尖的狼毫透着莹润的光泽，唯有笔尾的暗扣比真品略松些——这是楚钰特意嘱咐的，方便"被人"轻易打开。
"笔杆里塞了什么？"苏逸看着楚钰将卷泛黄的纸卷塞进笔杆，那纸张薄如蝉翼，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，像是孩童涂鸦。
"慕容珩最想要什么，就给他什么。"楚钰将笔帽扣好，放在锦盒里，"这是我仿着先王妃的笔迹写的，说当年北疆之战，是我外祖父故意输给蛮族的。"他指尖在笔杆上轻轻摩挲，那里的玉兰纹被磨得有些发亮，"足够他掀起风浪了。"
苏逸望着那支笔，忽然想起先王妃的画像。画中的女子穿着银甲，眉眼凌厉，怎么看都不像是会通敌的人。可这世间的事，往往就毁在"看起来"三个字上。
"何时让他'偷'走？"苏逸问道。
"今夜。"楚钰将锦盒放进书房的博古架，摆在只青瓷瓶旁，"我让人在瓶底抹了点西域的香料，只有温大人府里的猎犬能闻出来。"他转身时带起一阵风，烛火晃了晃，映得他眼底的算计忽明忽暗，"温景然说，慕容珩在府里养了个驯犬的高手，是从北疆掳来的女子。"
苏逸想起那个刀疤脸的护卫，还有云舒苍白的脸。北疆的女子，似乎总带着种玉石俱焚的烈气。
暮色四合时，楚钰府里忽然热闹起来。青禾在厨房烤了酥饼，阿砚抱着食盒挨处送，路过云舒的病房时，被林凝拦了下来。
"她刚睡着，别吵醒她。"林凝的声音很轻，手里还拿着本药书，封面上沾着点药汁。
阿砚点点头，却没立刻走，目光落在林凝耳后的碎发上——那里别着朵小小的干花，是昨日他在花园里捡的。
"林姑娘，"阿砚的声音细若蚊蚋，"这酥饼是青禾姑娘特意烤的，说、说对你的眼睛好。"林凝常年捣药，眼睛总有些干涩。
林凝愣了愣，接过酥饼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，两人同时缩回，脸颊都泛起红。窗外的月光正好照进来，落在少年少女交握又分开的手上，像撒了把碎银。
书房里，楚钰正和温景然对弈。黑白棋子落在棋盘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温景然执黑，棋风稳健，楚钰却走得险，几步棋就把黑子逼到了死角。
"王爷的棋艺，比从前精进多了。"温景然落下最后一子，看着自己被围死的大龙，忽然笑了，"像换了个人。"
楚钰捏着枚白子，指尖转得飞快："人总是要变的，总不能一直困在原地。"他忽然落下棋子，吃掉温景然的角，"温大人觉得，那驯犬女会来吗？"
"会。"温景然笃定道，"她妹妹在慕容珩手里当人质，不敢不来。"他从袖中取出张字条，上面画着个女子的模样，眉眼间竟和林凝有几分相似，"她叫乌兰，是北疆第一驯犬师，去年被慕容珩的人掳来的。"
苏逸守在窗外，听着里面的对话，忽然看见条黑影从墙头翻落。那人身形纤细，穿着夜行衣，动作却比男子还利落，落地时几乎没发出声响。
正是乌兰。她手里牵着条黑色的猎犬，那狗鼻子贴在地上嗅了嗅，忽然朝着书房的方向低吼起来。乌兰眼中闪过丝犹豫，却还是握紧了腰间的短刀，悄悄往博古架摸去。
苏逸按捺住出手的冲动，看着她熟练地避开地上的机关——显然对楚钰府的布局很熟悉。乌兰的指尖刚触到锦盒，忽然停住，目光落在博古架最上层的画像上。
那是先王妃的画像。乌兰望着画中的女子，忽然捂住嘴，发出声压抑的呜咽，眼底滚下两行泪来。
苏逸愣住。她认识先王妃？
就在这时，乌兰忽然抓起锦盒，转身就往外跑。猎犬却不知为何狂吠起来，死死咬住她的衣角，像是在阻止她。
"阿黑，走！"乌兰厉声呵斥，一脚踹开猎犬，头也不回地翻墙而去。那猎犬望着她的背影，发出几声哀鸣，竟趴在地上不动了。
温景然的人适时出现，却只"抓"到了那只猎犬。楚钰和温景然走出书房，看着趴在地上呜咽的猎犬，眼底都闪过丝深意。
"看来，这出戏比想象中有趣。"楚钰弯腰摸了摸猎犬的头，那狗竟温顺地蹭了蹭他的手心，"温大人，麻烦你把它送回去吧，顺便'不小心'让慕容珩知道，他的狗通敌了。"
温景然失笑："王爷这是要离间他们？"
"是让他疑神疑鬼。"楚钰望着墙头的黑影消失的方向，"一个连自己的狗都信不过的人，怎么可能信得过别人？"
夜渐深，苏逸守在楚钰床边。少年睡得很沉，呼吸均匀，不像往常那样总被噩梦惊醒。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他脸上，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，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。
苏逸想起乌兰望着先王妃画像时的泪水，忽然觉得那支青玉笔背后，藏着的秘密远比他们想的复杂。先王妃和北疆到底有什么关系？乌兰又为何会对她有那样深的感情？
他轻轻握住楚钰的手，掌心的温度让他安心了些。不管秘密是什么，他都会陪着楚钰，一点点揭开。
天边泛起鱼肚白时，林凝忽然急匆匆地跑来，手里拿着片撕碎的衣角："王爷，苏护卫，云舒姑娘不见了！"
苏逸和楚钰同时惊醒。病房里空荡荡的，被褥叠得整整齐齐，只有枕头上放着片玉佩——正是那半块刻着"楚"字的玉佩，此刻被拼上了另一半，合起来正好是只完整的凤凰。
"她去哪了？"楚钰的声音带着未散的睡意，却异常冷静。
林凝指着窗台上的脚印："好像是自己走的，脚印很稳，不像是被胁迫的。"她顿了顿，声音低了些，"我在她的枕头下，找到这个。"
是张字条，上面用炭笔写着："去查乌兰的妹妹，在城郊的破庙里。"字迹歪歪扭扭，却透着股决绝。
苏逸忽然明白过来。云舒是想用自己当诱饵，引出乌兰，查清当年的真相。这个总是怯生生的少女，骨子里竟藏着这样的勇。
"备马。"楚钰起身时动作极快，完全不见往日的病弱，"去城郊破庙。"
晨光熹微时，一行人赶到破庙。庙门虚掩着，里面传来女子的争执声。苏逸推门而入，只见云舒正和乌兰对峙，两人中间的地上，跪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，正是乌兰的妹妹。
"你娘根本就是被先王妃害死的！"乌兰的声音尖利，手里的短刀直指云舒，"当年若不是她通风报信，我阿爸怎么会被蛮族砍头！"
云舒却异常平静，手里紧紧攥着那半块玉佩："我娘说，先王妃是好人，她是为了救北疆的百姓才......"
"住口！"乌兰怒吼着挥刀砍去，苏逸飞身上前，短刀架住她的刀刃，火星四溅。
"住手！"楚钰的声音响起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"你们说的，都不是真相。"他从袖中取出那支仿造的青玉笔，笔杆在晨光下泛着莹润的光，"真相在这里。"
乌兰和云舒同时看向那支笔，眼里满是震惊。破庙外忽然传来马蹄声，慕容珩带着人冲了进来，手里的折扇指着楚钰："五哥果然在这里，快把通敌的罪证交出来！"
楚钰却笑了，将笔扔给乌兰："你自己看。"
乌兰颤抖着打开笔杆，抽出里面的纸卷。看完后，她忽然瘫坐在地上，泪水汹涌而出："原来......原来如此......"
慕容珩见状，立刻让人上前抢夺，却被温景然带来的官兵拦住。温景然站在晨光里，月白长衫被风吹得猎猎作响："七皇子，私闯民宅，意图抢夺证物，你可知罪？"
慕容珩的脸色瞬间惨白。他看着乌兰手里的纸卷，又看看楚钰眼底的笑意，忽然明白自己中计了。可箭在弦上，不得不发，他咬牙道："拿下他们！"
就在这时，乌兰忽然站起身，手里的短刀直指慕容珩："是你！是你篡改了先王妃的信！"她的声音凄厉，带着无尽的恨意，"我阿爸是被你害死的！"
混乱中，不知是谁放了支冷箭，直刺楚钰心口。苏逸想也没想就挡在他身前，箭头穿透皮肉的声音清晰可闻，和前世的记忆重叠在一起。
"苏逸！"楚钰的惊呼带着哭腔。
苏逸却笑了，咳出的血溅在楚钰脸上，温热而滚烫："这次......我护住你了......"
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，他看见楚钰的眼泪落在自己脸上，像前世那个月圆之夜，冰冷而绝望。
不，不能睡。
苏逸猛地睁开眼，却发现自己躺在楚钰的床上，伤口已经被包扎好。楚钰趴在床边，睡得很沉，眼下的乌青比往日更深。
窗外的阳光正好，蝉鸣声声，一切都安稳得不像真的。苏逸摸了摸胸口的伤口，缠着厚厚的绷带，疼痛却很真实。
他还活着。
楚钰似乎被他的动作惊醒，抬起头，眼底布满红血丝："你醒了？"声音沙哑得厉害。
苏逸点头，想说些什么，却被楚钰按住嘴唇。少年的手指带着微凉的湿气，眼底的后怕还未散去。
"别说话。"楚钰的声音带着哽咽，"林凝说你伤得很重，要好好歇着。"他低头，在苏逸的额间轻轻一吻，像在确认什么，"下次不许再这样了，听见没有？"
苏逸看着他泛红的眼眶，忽然笑了。
好。
这一世，他们都要好好活着。
至于那些藏在青玉笔背后的秘密，那些纠缠着先王妃和北疆的恩怨，总有一天，他们会亲手揭开。而那些试图伤害彼此的人，也终将付出代价。
阳光透过窗棂，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投下温暖的光，像个未完待续的承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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