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逸养伤的日子，楚钰几乎寸步不离。他把书房搬到了卧房隔壁，处理公务时总让苏逸能看见自己的身影，仿佛怕一转身，人又会像前世那样消失在血色里。
林凝每日来换药，拆绷带时总格外小心。她的指尖带着草药的清香，动作轻柔得像拂过花瓣的风，只是眉头总锁着——苏逸的伤口愈合得很慢，箭头上淬的虽不是剧毒，却掺了北疆特有的寒草汁，让皮肉总泛着青黑。
"得用暖阳花做药引才行。"林凝收起染血的布条，药杵在石臼里捣得咚咚响，"这种花生在北疆的向阳坡，只有乌兰认识。"
帐内忽然安静下来。乌兰此刻被关在王府的客房，说是看管，实则更像保护——慕容珩吃了暗亏，定然不会放过这个知道太多秘密的驯犬女。
"我去问她。"楚钰起身时带起一阵风，案上的宣纸被吹得簌簌响。他这些日子清减了些，下颌线越发清晰，唯有眼底的红血丝泄露了彻夜未眠的疲惫。
苏逸想拦，却被林凝按住手腕。少女摇了摇头，示意他别担心："王爷心里有数。"她低头继续捣药，石臼里的药草渐渐成了粉末，混着点细碎的阳光，"乌兰其实很可怜，她阿爸是北疆的牧民，被慕容珩逼着做细作，不从就被活活打死了。"
苏逸望着帐顶的流苏，忽然想起破庙里乌兰那双泣血的眼。这世间的苦，原是各有各的模样。
楚钰去了约莫半个时辰，回来时手里捧着株金黄的花，花瓣像撒了层碎金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。
"她肯给？"苏逸有些意外。
楚钰将暖阳花递给林凝，指尖沾着点花粉："她要我们帮她带妹妹离开京城，去江南。"他坐在床边，替苏逸掖了掖被角，指尖划过他露在外面的锁骨，那里还留着前世的旧疤，"她说，先王妃当年偷偷送过很多北疆孤儿去江南，那里有座宅子，是先王妃私下置的。"
苏逸的心猛地一跳。先王妃到底是个怎样的人？既能让云舒的娘誓死相护，又能让乌兰这样的北疆女子感念至今。
"温大人查到了吗？"苏逸问道。温景然这些日子一直在查先王妃的旧事，据说找到了当年伺候她的老嬷嬷。
楚钰点头，声音低了些："查到了，那宅子在苏州的平江路，门口种着两株玉兰。"他忽然笑了笑，指尖在苏逸掌心画着什么，"等这事了了，我们也去江南看看好不好？听说那里的春天，比京城暖得多。"
苏逸望着他眼底的憧憬，忽然觉得胸口的伤口都不那么疼了。他反手握住楚钰的手，紧紧攥着，仿佛握住了整个春天。
傍晚时，青禾端来药膳，阿砚跟在后面，手里捧着本账册，说是要请楚钰过目。少年的目光总往苏逸这边瞟，看见他脸色好了些，偷偷松了口气。
"青禾姑娘炖的鸽子汤最好了。"阿砚的声音带着点讨好，却在对上青禾的眼时慌忙低下头，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。
青禾嗔了他一眼，将汤碗放在床头："苏护卫快趁热喝，林凝姑娘说这个补气血。"她转身时裙摆扫过阿砚的鞋尖，少年像被烫到似的跳开，惹得楚钰低笑出声。
帐外忽然传来争执声，是乌兰的声音，带着点怒气："我要见王爷！你们凭什么拦着我！"
苏逸和楚钰对视一眼，楚钰起身出去，苏逸挣扎着想跟上，却被林凝按住："你伤还没好。"少女的力气竟比看起来大得多，"我去看看。"
林凝走后，阿砚忽然凑近，小声道："苏护卫，我刚才在柴房后面，看见七皇子府的人了，鬼鬼祟祟的，好像在埋什么东西。"
苏逸的心头一紧："埋什么？"
"看不清，好像是个木盒。"阿砚的声音压得极低，"青禾说，那位置正好对着云舒姑娘病房的窗根。"
苏逸忽然明白过来。慕容珩是想故技重施，用毒计陷害云舒——就像当初用蛇毒害青禾那样。他挣扎着要下床，却被阿砚按住："苏护卫你别动，我去告诉王爷！"
少年跑得飞快，青衫的影子消失在回廊尽头。苏逸望着门口，忽然听见林凝的声音带着惊慌："王爷！乌兰姑娘她......"
他心头一沉，不顾伤口的疼痛，扶着墙往外走。刚到门口，就见乌兰被两个护卫按着，她手里攥着支青玉笔，正是那支仿造的，笔杆上的玉兰纹在暮色里泛着冷光。
"是她！是她偷了笔想交给慕容珩！"乌兰的声音尖利，目光却瞟向院墙外，那里影影绰绰有几个黑衣人，显然是慕容珩的人。
楚钰却异常平静，目光落在乌兰紧握的手上："这不是真的那支。"他忽然笑了，笑意却没到眼底，"真的那支，笔尾的暗扣有处缺口，是我小时候不小心摔的。"
乌兰的脸色瞬间惨白，手里的笔"啪"地掉在地上。
"你早就知道？"乌兰的声音带着绝望。
"从你看先王妃画像流泪的时候就知道了。"楚钰的声音很轻，却像把刀，"你不是想偷笔，是想帮我们引出慕容珩，对吗？"他看向院墙外，"可惜，你的人没慕容珩快。"
话音刚落，墙外就传来兵器相接的声响，夹杂着温景然的怒喝："拿下这些刺客！"
乌兰望着楚钰，忽然跪了下来，额头抵着青石板："求王爷救我妹妹......"
楚钰扶起她，声音温和了些："我说过，会送你们去江南。"他转身对护卫道，"带乌兰姑娘去收拾东西，今夜就走，温大人会派人护送。"
乌兰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，重重磕了个头，转身跟着护卫走了，背影在暮色里显得格外单薄。
温景然带着人进来时，手里提着个黑衣人，正是慕容珩的贴身护卫。那人被打得鼻青脸肿，却还在嘴硬："你们敢动我？我是七皇子的人！"
"七皇子的人？"楚钰冷笑一声，从袖中取出张字条，"那他让你埋在柴房后面的毒针，也是七皇子的意思？"字条是阿砚刚才找到的，上面写着要让云舒"意外"中针，染上北疆的瘟疫。
护卫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，再也说不出话来。
温景然押着人离开时，天边最后一缕霞光也消失了。楚钰扶着苏逸回房，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，像撒了层银粉。
"疼吗？"楚钰的声音很轻，指尖小心翼翼地碰了碰苏逸的伤口。
苏逸摇摇头，忽然笑了："我们好像，又赢了一局。"
楚钰低头，在他唇上轻轻一吻，带着月光的清冽和药草的微苦："不是好像，是一定。"
卧房里的烛火明明灭灭，映着两个依偎的身影。窗外的玉兰树沙沙作响，像是在为这来之不易的安稳，轻轻唱着歌。
只是他们都知道，这安稳还太脆弱。慕容珩不会善罢甘休，李嵩背后的势力也未清除，更别提那个藏在暗处的"夜影"，像把悬在头顶的剑，不知何时会落下。
但苏逸握紧了楚钰的手，掌心相贴的温度，比任何誓言都更坚定。
这一世，他们有足够的耐心，和足够的勇气，去面对所有风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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