苏逸按柳眉说的路径摸到玉兰宅时,月色正浓。爬满藤蔓的围墙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,两株玉兰树站在门口,枝头的花苞鼓鼓囊囊,像藏着满树的秘密。他翻身落在院内,脚刚沾地就被人用刀抵住后颈,冰凉的刀锋贴着皮肉,带着熟悉的寒意。
"是你。"苏逸的声音很平静。这刀风他太熟悉了,前世刺穿他胸膛的那柄剑,就是这样的力道。
身后的人没有说话,只是将刀又压进半分,血珠顺着脖颈滑落。苏逸能闻到他身上的冷香,像极了楚钰常用的那款墨,却更清冽些,带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。
"夜影。"苏逸缓缓转过身,终于看清了那张脸。和画像上一模一样,只是眼角多了道浅疤,让那双与楚钰相似的眼睛,添了几分狠厉,"我们终于见面了。"
夜影的刀微微一颤,眼底闪过丝复杂:"你不该来。"
"我不来,谁护他?"苏逸的手按在腰间的短刀上,指尖因用力而泛白,"你杀我可以,但别想动他。"
夜影忽然笑了,笑声里带着种诡异的悲凉:"护他?就凭你?"他的刀指向苏逸胸口的旧疤,"前世你护得住吗?"
苏逸的呼吸骤然一紧。前世的画面如潮水般涌来——漫天火光,楚钰染血的脸,还有自己倒在血泊里时,这人居高临下的眼神。
"那是前世。"苏逸的声音冷得像冰,"这一世,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他。"
就在两人剑拔弩张时,院墙外忽然传来轻响。夜影的刀瞬间收回,人已隐入廊下的阴影里,只留下句低语:"慕容珩的人来了,去地窖。"
苏逸没动,他不信这个杀了自己一次的人。但地窖的方向传来轻微的敲击声,三短两长,是他和楚钰约定的暗号。他握紧短刀,贴着墙根往地窖摸去,推开虚掩的石板时,一股潮湿的气息扑面而来。
地窖里藏着个人,穿着月白长衫,正是温景然。他显然受了伤,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流血,见了苏逸连忙摆手:"别出声,柳眉说地窖有密道,能通往后山。"
苏逸扶他起来,指尖触到他袖中的账本,纸张边缘已被血浸透:"楚钰呢?"
"他引开追兵了。"温景然的声音带着喘息,"让我们先带账本走,去后山的竹林等他。"他忽然抓住苏逸的手腕,眼底闪过丝焦急,"夜影是不是来过?"
苏逸点头。
"别和他硬拼。"温景然的声音压得极低,"他不是真的想杀楚钰,他只是......"话没说完就被外面的脚步声打断。
慕容珩带着人冲进了院子,火把的光将玉兰树的影子拉得很长,像张巨大的网。"给我搜!挖地三尺也要把账本找出来!"他的声音尖利,带着种狗急跳墙的疯狂。
地窖里的两人屏住呼吸,听着外面翻箱倒柜的声响,还有吴才谄媚的笑声:"殿下放心,那地窖的钥匙只有我有,他们肯定跑不了......"
苏逸的心猛地一沉。钥匙?那石板明明是虚掩的。
"快走!"温景然拽着苏逸往地窖深处跑,那里果然有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,"这是柳眉早就挖好的,她说以防万一。"
两人钻进密道时,正好听见石板被撬开的声响,慕容珩的怒吼隔着泥土传来:"追!给我追!"
密道里漆黑一片,只能听见彼此的喘息和滴水声。苏逸扶着温景然往前走,忽然想起柳眉插在发间的玉簪——那是温景然送的,刻着和他发间相同的玉兰。原来有些情意,早已在彼此不知道的角落,生了根。
不知走了多久,前方终于出现微光。钻出密道时,正落在片竹林里,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来,像撒了把碎银。温景然靠在竹上喘息,忽然咳出一口血来。
"你怎么样?"苏逸扶住他。
"没事。"温景然擦掉嘴角的血,从怀里掏出个油布包,"账本在这儿,你先带去找楚钰,我去引开他们。"他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,"柳眉还在破庙里等我,我不能让她出事。"
苏逸看着他踉跄着往另一个方向走,月白的长衫在竹林里格外显眼,像只折翼的白鹤。他忽然想起夜影眼底的复杂,想起温景然的话,或许这世间的恨,从来都与爱纠缠在一起。
按楚钰说的方向走了约莫半个时辰,终于在溪边看到个熟悉的身影。楚钰正坐在块石头上,袖口卷着,露出的小臂上有道新伤,正用溪水清洗。听到脚步声,他猛地抬头,眼底的惊慌在看到苏逸时瞬间化为狂喜。
"你来了。"楚钰起身时踉跄了下,被苏逸一把扶住。少年的身体很烫,显然是发了热,却还在笑,"我就知道你会来。"
苏逸将他紧紧抱住,闻到他发间的水汽和淡淡的血腥味,喉头发紧:"傻不傻?不知道自己发烧了吗?"
楚钰靠在他怀里,声音闷闷的:"知道你会来接我。"他忽然想起什么,从袖中取出块玉佩,正是那半块凤凰佩,"夜影来找过我了。"
苏逸的身体一僵:"他对你说了什么?"
"他说,先王妃是被慕容珩的母亲害死的。"楚钰的声音带着哽咽,"当年先王妃发现她和北疆王私通,想告诉父皇,却被她毒杀了,还伪造了通敌的证据......"他抬起头,眼底的泪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,"他说,他这些年一直在等,等一个能为母亲报仇的机会。"
苏逸终于明白过来。夜影的恨,从来都不是针对楚钰,而是针对那些害死先王妃的人。前世的宫变,他或许是想保护楚钰,却用错了方式。
"那他现在......"苏逸问道。
"去杀慕容珩了。"楚钰的声音很轻,"他说,欠我们的,会用命来还。"
苏逸望着慕容珩追来的方向,忽然拉着楚钰往竹林深处跑:"我们去帮他。"
楚钰愣住:"你不是恨他吗?"
"恨。"苏逸的声音很坚定,却握紧了楚钰的手,"但他是你的亲人,是这世间唯一和你流着相同血脉的人。"他低头,在楚钰额间轻轻一吻,"而且,我不想你再失去亲人了。"
楚钰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,反手握住他的手,紧紧攥着,仿佛握住了整个世界。
竹林深处传来兵器相接的声响,夹杂着夜影的怒吼和慕容珩的惨叫。苏逸和楚钰赶到时,正看见夜影的剑刺穿了慕容珩的心脏,而他自己的后背,也插着支冷箭,是吴才放的。
"舅舅!"楚钰冲过去,扶住倒下的夜影。
夜影看着他,忽然笑了,眼角的疤痕因这笑意而柔和了些:"像......真像她......"他抬起手,似乎想触碰楚钰的脸,却在半空中垂落,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半块凤凰佩。
楚钰将自己的半块递过去,拼在一起,正好是只完整的凤凰。月光落在上面,泛着莹润的光,像先王妃温柔的眼。
吴才见势不妙,转身想跑,却被赶来的温景然和柳眉拦住。柳眉的短刀抵住他的咽喉,声音冷得像冰:"我爹的仇,今天该报了。"
吴才的惨叫声在竹林里回荡,很快便没了声息。
东方泛起鱼肚白时,他们将夜影葬在了玉兰宅的后院,就在那两株玉兰树下。楚钰亲手将凤凰佩埋进土里,动作轻柔得像在安放一个迟到了太久的拥抱。
"他说,想永远陪着母亲。"楚钰的声音很轻,带着种释然的平静,"这里的春天,和她喜欢的一样暖。"
苏逸从身后抱住他,下巴抵在他发顶,闻到他发间的花香:"我们也会永远陪着他。"
温景然和柳眉站在不远处,看着这一幕,相握的手又紧了紧。柳眉的发间还插着那支玉兰簪,在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。
阿砚扶着青禾走来,少女的手里还捧着那束桃花,花瓣虽有些蔫了,却依旧艳得像团火。少年从怀里掏出块帕子,小心翼翼地帮她擦掉脸上的泥土,动作笨拙却温柔。
晨光透过玉兰树的枝叶洒下来,落在每个人的脸上,带着种劫后余生的温暖。苏逸看着楚钰眼底的笑意,忽然觉得,前世的遗憾,终究是被这一世的温暖填满了。
或许未来还会有风雨,或许前路依旧有荆棘,但只要他们在一起,就什么都不怕。
江南的春天,真的很暖。暖得足以融化所有的冰雪,暖得足以让所有的等待,都开出花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