安葬过夜影的第三日，玉兰宅的后院忽然热闹起来。青禾带着阿砚在玉兰树下翻土，说是要种些蔬菜，竹篮里的菜种撒了一地，倒像是在玩闹。楚钰坐在廊下看账册，偶尔抬头看一眼，嘴角总挂着浅淡的笑意。
苏逸将最后一块木板钉在篱笆上，转头时正好撞见温景然从外面回来。他手里提着个食盒，月白长衫的下摆沾了些泥点，显然是去镇上了。
"柳姑娘呢？"苏逸问道。柳眉这几日总往镇外的书院跑，说是在查吴才当年诬陷她父亲的旧案。
温景然将食盒放在石桌上，打开时飘出阵甜香，是刚买的桂花糕："在书院抄卷宗，让我先回来报信，说找到关键证据了。"他拿起块桂花糕递给楚钰，"苏州知府听说了我们的事，愿意重审柳知府的案子。"
楚钰咬了口桂花糕，甜香在舌尖漫开："那是好事，总不能让忠良蒙冤。"他翻着手里的账册，忽然指着其中一页，"你们看，这上面记着笔银子，是永安十年汇往北疆的，收款人写的是'影'。"
苏逸凑过去看，那字迹歪歪扭扭，倒像是夜影的手笔。"是他？"
"应该是。"温景然点头，"那年北疆大旱，先王妃偷偷让人送了批粮草过去，想来是让夜影转交的。"他忽然叹了口气，"说到底，他从来都不是叛贼，只是被仇恨困住了。"
廊下忽然传来阿砚的惊呼。原来是青禾浇水时不小心踩滑了，整个人摔进泥里，裙摆沾满了土，却抱着菜种笑得开怀。阿砚慌忙去扶，自己也脚下一滑，摔在她旁边，两人滚作一团，惹得楚钰低笑出声。
"快去换身衣服，仔细着凉。"楚钰扬声道，从袖中取出块碎银，"让阿砚去镇上给你买身新的，挑你喜欢的颜色。"
青禾的脸瞬间红了，拉着阿砚往厢房跑，少年的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，手里还攥着半袋菜种。
温景然看着他们的背影，忽然对楚钰道："王爷打算什么时候回京城？"
楚钰的动作顿了顿，目光落在玉兰树的花苞上："不回去了。"他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，"这里很好，有花有竹，还有......"他转头看向苏逸，眼底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，"有他。"
苏逸的心跳漏了一拍，伸手握住他微凉的手。前世总想着护他周全，却忘了他最想要的，不过是份安稳。
"可京城的事......"温景然有些担忧。李嵩虽已入狱，但他背后的势力还在，朝堂上的暗流从未停歇。
"温大人放心。"楚钰从袖中取出封信，上面盖着楚王府的私印，"我已经写好了奏折，将慕容珩通敌的证据和夜影的事一并禀明父皇。至于朝堂......"他笑了笑，"有温大人在，想必能护得住。"
温景然接过信，指尖触到信纸的温度，忽然明白了。楚钰不是在逃避，而是选择了另一种方式守护——用江南的安稳，换京城的清明。
傍晚时，柳眉回来了，手里捧着卷卷宗，脸上沾着些墨点。见了温景然，她眼睛一亮，将卷宗递过去："找到了！当年诬陷我爹的证词，是李嵩的门生伪造的，上面还有他的私印！"
温景然展开卷宗，果然在最后一页看到个模糊的印鉴，和李嵩府里搜出的一模一样。"这下，李嵩的罪证又多了一条。"他抬头看向柳眉，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，"辛苦你了。"
柳眉的脸微微泛红，从袖中取出块手帕，踮起脚尖替他擦掉脸颊的灰尘："你要回京城了？"
温景然点头："明日一早就走，这里的事......"
"交给我们吧。"楚钰接过话头，指了指苏逸，"他会功夫，我懂些医理，应付些小麻烦还是够的。"他顿了顿，忽然促狭地眨了眨眼，"倒是温大人，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，总不能让柳姑娘一直等着。"
柳眉的脸瞬间红透了，转身往厨房跑，说是要做些点心给温景然路上吃。温景然望着她的背影，嘴角的笑意藏不住，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年。
夜深时，苏逸陪着楚钰在竹林里散步。月光透过竹叶洒下来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，竹影晃动，像无数双温柔的眼。
"你说，夜影会不会怪我们？"楚钰的声音很轻，带着点不确定。将他葬在江南，远离了京城的纷争，却也远离了先王妃的陵寝。
苏逸停下脚步，认真地看着他："不会。"他伸手拂去楚钰发间的竹叶，"他想要的，从来都不是死后的荣光，而是你能平安喜乐。"
楚钰望着他眼底的认真，忽然笑了，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一吻。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，像撒了层银粉，温柔得不像话。
回到宅院时，见阿砚正蹲在厨房门口，手里拿着个食盒，显然是在等青禾。少女端着盘糕点出来，见了他，慌忙将糕点递过去，转身时差点撞到门框，惹得少年低笑出声。
"这糕点是林凝姑娘教我做的，"青禾的声音细若蚊蚋，"说、说温大人路上可以吃......"
阿砚接过食盒，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，两人同时缩回，脸颊都泛起红。月光落在他们身上，像罩了层温柔的纱。
苏逸忽然想起林凝。那姑娘昨日说要去峨眉山采药，说是那里的雪莲能治楚钰的旧疾，临走时还塞给苏逸个药包，说是防蛇虫的。
"林姑娘什么时候回来？"苏逸问道。
楚钰望着天边的月亮："她说采到雪莲就回来，还说......"他忽然笑了，"还说要在江南开家医馆，让青禾当她的帮手。"
苏逸想起青禾替云舒换药时的细心，和她望着药草时认真的眼神，忽然觉得这主意不错。有些人生来就该在阳光下，而不是藏在阴影里。
第二日清晨，温景然带着卷宗和奏折启程回京城。柳眉送他到渡口，手里捧着个食盒，里面是刚做的桂花糕。
"到了京城，记得给我写信。"柳眉的声音带着点哽咽，却努力扬起笑脸。
温景然点头，从袖中取出支玉簪，上面刻着两株依偎的玉兰："等我处理完京城的事，就回来娶你。"
柳眉的眼泪瞬间涌了出来，接过玉簪插在发间，望着船影渐渐远去，直到消失在晨雾里。
楚钰和苏逸站在岸边，看着柳眉的背影，忽然相视而笑。有些等待，从来都不是煎熬，而是带着甜的期盼。
回到宅院时，青禾正和阿砚在菜地里忙碌，嫩绿的菜苗冒出了土，像无数个小小的希望。楚钰坐在廊下翻着医书，苏逸替他研墨，阳光透过窗棂落在两人身上，泛着柔和的光。
远处传来卖花姑娘的吆喝声，竹篮里的桃花开得正艳，像在为这江南的春天，唱着永不落幕的歌。
苏逸望着楚钰认真的侧脸，忽然觉得，前世的血色与遗憾，都已被这江南的暖阳融化。未来的日子还很长，有花有竹，有他有他，便足够了。
而京城的风，终究吹不到这江南的角落。这里只有玉兰花开，竹影婆娑，和两双紧握的手，在岁月里慢慢变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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