魏迟伏诛的消息传到镇上时，石板街的灯笼都亮得格外早。苏娘子的布庄挂起了新做的走马灯，画着“状元游街”的纹样，转起来时，灯影在济世堂的墙面上晃悠，像幅流动的画。
林凝正在柜台后盘点药材，秦霜趴在旁边的桌子上，手里把玩着支狼牙箭，目光却总往林凝的发间瞟。少女的乌发松松挽着，簪着支素银的梅花簪，是上次苏娘子送的，说是配她新做的月白褂子正好。
“看什么呢？”林凝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，指尖在药账上顿了顿，墨滴在“当归”二字旁边晕开个小点。
秦霜回过神，慌忙把箭别回腰间：“没、没什么。”她忽然想起什么，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，“给你的，王屠户家新做的肉脯，说谢我们替他报仇。”
林凝接过油纸包，指尖触到她的手，两人同时缩回，像被烫到似的。窗外的灯笼转得正欢，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忽远忽近，像两只欲语还休的蝶。
“对了，”林凝拆开油纸包，肉脯的香气瞬间漫开来，“楚王爷说，温大人后天就到苏州了，让我们准备些干净的客房。”
秦霜的眼睛亮了：“温景然来了？那柳眉姑娘岂不是……”她忽然笑了，露出两排白牙，“看来有好戏看了。”
林凝嗔了她一眼，却把最大块的肉脯塞进她手里：“吃你的吧。”指尖触到秦霜掌心的薄茧，那里是常年握弓磨出来的，粗糙却温暖，像块被阳光晒透的石头。
两人正说着，就见青禾提着食盒走进来，阿砚跟在后面，手里抱着捆艾草，说是苏护卫让拿来熏蚊虫的。少年的目光在林凝和秦霜之间转了圈，看见桌上的肉脯，忽然红了脸。
“王爷说，让你们今晚去玉兰宅吃饭。”青禾把食盒放在柜台上，里面是刚蒸好的桂花糕，热气腾腾的，“苏护卫亲自下厨，说要做他最拿手的松鼠鳜鱼。”
秦霜眼睛一亮：“苏护卫还会做饭？”她印象里，那个总是跟在楚钰身后的玄衣护卫，要么是握着短刀，要么是皱着眉听吩咐，倒没见过他系围裙的样子。
“不光会做，还做得极好。”青禾笑得眉眼弯弯，“上次阿砚生辰，苏护卫做了道西湖醋鱼，酸得阿砚眼泪都出来了，却还说好吃。”
阿砚的脸腾地红了，慌忙摆手：“不是的！是、是太好吃了……”他越解释越乱，惹得林凝和秦霜都笑了起来，药香混着桂花香，在灯笼影里漫开，甜得像浸了蜜。
傍晚去玉兰宅时，苏逸果然系着围裙在厨房忙。楚钰靠在门框上，手里拿着个剥好的橘子，时不时往苏逸嘴里塞一瓣，橘瓣的酸甜混着厨房的烟火气，竟有种奇异的温馨。
“王爷小心油星子。”苏逸侧身避开溅起的油花，手里的锅铲翻得飞快，鳜鱼在热油里滋滋作响，裹上糖醋汁后，色泽金黄得晃眼。
楚钰往他嘴里塞了瓣橘子，指尖划过他沾着糖霜的唇角：“慢着点，没人跟你抢。”眼底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，映着厨房的火光，暖得能焐热人心。
阿砚和青禾在院里摆桌子，少年不小心碰倒了醋瓶，酸气瞬间漫开来，惹得青禾连连皱眉。阿砚慌忙去扶，却脚下一滑，整个人摔进青禾怀里，手里的筷子撒了一地，像群受惊的白玉雀。
“阿砚！”青禾的脸通红，却伸手扶住他，指尖触到少年后背的汗湿，像摸到了团滚烫的火。
楚钰在厨房听见动静，探出头来看了眼，笑着对苏逸道：“看来得给他们备点解酒的醒酒汤，省得还没开席就醉了。”
苏逸低笑，将松鼠鳜鱼盛进盘里，淋上汤汁时，香气直往人鼻子里钻：“先管好你自己吧。”他用干净的筷子夹了块鱼肉，递到楚钰嘴边，“尝尝？”
楚钰张口咬住，鱼肉的鲜嫩混着糖醋的酸甜在舌尖炸开，他眯起眼，像只满足的猫：“好吃。”
晚膳的菜摆了满满一桌。苏逸的松鼠鳜鱼摆在中间，旁边是林凝带来的艾草炖鸡，秦霜猎来的野兔做成了红烧，青禾蒸的桂花糕冒着热气，连阿砚都笨拙地炒了盘青菜，虽然有点焦，却透着股认真的香。
楚钰举起酒杯，里面盛着苏州的桂花酒，清冽中带着点甜：“这杯酒，祝我们……”他顿了顿，目光在众人脸上转了圈，最终落在苏逸身上，眼底的光温柔得像浸了水，“祝我们都能安稳度日。”
苏逸与他碰杯，酒液在杯盏间晃出细碎的光：“会的。”
秦霜喝得有些急，脸颊泛起红晕，忽然端起酒杯对林凝道：“林凝，我敬你。”声音比平时低了些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郑重，“谢谢你……肯留在我身边。”
林凝的脸也红了，轻轻碰了下她的杯：“我也谢谢你。”谢谢你像道光照进我单薄的日子里。
青禾看着她们，忽然捅了捅阿砚的胳膊，示意他喝酒。少年红着脸举杯，却被酒液呛得咳嗽起来，惹得众人都笑了。灯笼的光落在他通红的耳尖上，像落了点胭脂。
晚膳后，秦霜自告奋勇去洗碗，林凝跟过去帮忙，厨房很快传来瓷器碰撞的轻响和低低的笑语。青禾和阿砚在院里收拾桌子，月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，像撒了把碎银。
楚钰靠在苏逸怀里，坐在廊下的竹椅上，手里把玩着空酒杯。桂花酒的甜香还在舌尖萦绕，苏逸的呼吸落在颈窝，带着点微醺的热意。
“温景然来了，该热闹了。”楚钰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扰了这夜的宁静。
苏逸低头吻了吻他的发顶：“热闹点好。”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楚钰的腰线，那里的酸胀还没完全消，“累了吗？回房歇息？”
楚钰点点头，被苏逸打横抱起时，像只慵懒的猫，往他怀里缩了缩。穿过月亮门时，看见厨房的窗纸上，林凝和秦霜的影子依偎在一起，像幅被月光浸软的画。
内室的烛火早就点好了，是安神的薰衣草香。苏逸将楚钰放在床上，解他衣带时，动作比往日更轻。楚钰的指尖勾着他的衣襟，像在无声地邀请，呼吸里带着淡淡的酒香。
“今天……”楚钰的声音带着点微醺的哑，“别像上次那么急。”
苏逸低笑，吻落在他的**上，那里的淡粉痕迹还没褪尽，被他吻得泛起更深的红：“听你的。”
烛火摇曳，将帐幔染成片暖黄。苏逸的吻像江南的春雨，细细密密地落在楚钰的眉眼、鼻尖、唇上，带着桂花酒的甜香。楚钰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襟，指节泛白，却在他靠近时，轻轻哼了声，像株在春风里舒展的玉兰。
“逸……”他低低地唤着，声音里带着点水汽。
苏逸握住他的手，与他十指相扣，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，像团安稳的火。帐外的虫鸣渐渐低了，只有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响，和彼此交缠的呼吸，在静谧的夜里织成张温柔的网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烛火渐渐昏沉。楚钰蜷缩在苏逸怀里，额间还带着薄汗，睫毛上沾着点水汽，像沾了晨露的蝶翼。苏逸吻去他眼角的湿意，指尖轻轻描摹着他的唇线，动作温柔得像在呵护件稀世珍宝。
“睡吧。”苏逸的声音很轻，带着酒后的沙哑，“我在。”
楚钰往他怀里蹭了蹭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，很快就睡着了。月光从窗棂漏进来，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，像枚不会褪色的印。
远处的济世堂里，林凝正在给秦霜处理被瓷片划破的指尖。少女的动作很轻，秦霜却故意缩了缩手，惹得林凝瞪她，眼底却藏着笑意。窗外的灯笼还在转，将她们的影子投在墙上，像两只终于靠岸的船。
江南的夜，总是这样长，这样暖，足够让所有的心事都舒展，让所有的情意都沉淀，在灯影药香里，酿成最绵长的滋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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