呼和逃脱的消息像块石子，在平静的江南水面激起涟漪。沈砚之派人在码头搜了三日，只找到件染血的北疆坎肩，坎肩的夹层里藏着半张地图，画着苏州城的水路分布，红笔圈住的位置，正是济世堂后巷的那口老井。
“他想从水路跑。”温景然将地图铺在桌上，指尖点在老井的位置，“这口井通着护城河，以前是布庄用来运绸缎的密道，苏娘子应该知道详情。”
楚钰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线条，忽然想起林凝说过，济世堂的药渣都是倒在井里的。若是呼和在井里做了手脚，后果不堪设想。
“我去告诉林凝。”苏逸起身时，玄色衣袍带起一阵风，“让她别再往井里倒东西。”
楚钰拉住他的手腕：“小心些，呼和说不定还在附近。”他从袖中取出枚银针，“这是林凝配的麻药，沾点在刀上，够用了。”
苏逸接过银针，指尖捏了捏他的手心：“等我回来吃晚饭。”
济世堂的药香混着艾草的气息，在巷子里漫开。林凝正在柜台后煎药，药罐里咕嘟咕嘟地响，蒸汽模糊了她的眉眼。秦霜坐在旁边的竹椅上，擦拭着她的狼牙箭，弓弦被阳光晒得发亮。
“苏护卫？”林凝抬头时，药勺差点掉在地上，“是出什么事了吗？”
苏逸将地图的事简略说了说，目光扫过那口老井。井台是青石板砌的，边缘被磨得光滑，井绳上还挂着个木桶，桶底沉着片干枯的艾草叶。
“我这就把井封了。”秦霜站起身，腰间的箭囊晃了晃，“正好前几日修院墙剩下些砖块。”
苏逸点头：“我去叫阿砚来帮忙，他力气大。”
少年赶来时，手里还攥着半块桂花糕，显然是从青禾那里讨来的。他看见苏逸，慌忙把糕点塞进怀里，脸颊红得像熟透的桃子：“苏护卫，要我做什么？”
“搬砖封井。”苏逸指了指墙角的砖块，“动作快点，别让病人靠近。”
阿砚应声而去，青禾也跟着来帮忙，两人搬砖时总免不了碰手，每碰一次，青禾的耳尖就红一分，惹得秦霜直笑。林凝嗔了她一眼，却在转身时，看见井台边的青苔上，有串新鲜的脚印，脚印的尺寸，正好能穿下呼和的靴码。
“他来过。”林凝的声音有些发颤，指尖抓紧了药杵，“脚印还没干。”
苏逸的目光瞬间冷了下来，拔刀时刀鞘发出清脆的声响：“秦霜，带林凝和青禾进屋，锁好门。”他看向阿砚，“你跟我来。”
少年虽怕得发抖，却还是握紧了手里的扁担：“苏护卫，我、我不怕！”
后巷的风带着水汽，吹得人脊背发凉。苏逸沿着脚印往深处走，尽头是道矮墙，墙头上的茅草有被踩过的痕迹。他翻身跃上墙头时，正看见呼和往护城河的方向跑，手里提着个黑布包裹，包裹里露出半截陶罐，像是装着什么液体。
“站住！”苏逸的短刀脱手而出，擦着呼和的耳畔飞过，钉在前面的柳树上，刀身震颤着发出嗡鸣。
呼和吓得腿一软，黑布包裹掉在地上，陶罐摔碎的瞬间，一股刺鼻的气味弥漫开来——是火油。
“狗东西！”呼和从靴筒里抽出把短匕，转身扑过来，匕刃闪着寒光，“敢坏老子的好事！”
苏逸侧身避开，指尖的麻药银针精准地扎在他手腕的穴位上。呼和的短匕“当啷”落地，整条胳膊瞬间麻了，他瞪着眼，还想扑上来，却被赶来的阿砚用扁担绊倒，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。
“捆起来！”苏逸捡起短刀，踢开他手边的火折子，“送去找沈砚之。”
少年用麻绳捆人的时候，手抖得厉害，却打得全是死结。呼和骂骂咧咧地挣扎，嘴里翻来覆去都是北疆话，夹杂着几句骂淑妃的粗话，听得苏逸眉头直皱。
押着人往墨韵斋走时，路过布庄的后门。苏娘子正站在门内晾绸缎，看见呼和，忽然“呀”了一声：“这人前天来买过煤油，说要给船灯添油，我就觉得他眼神不对！”
温景然赶来时，呼和已经被沈砚之灌了药，瘫在地上像滩烂泥。他从呼和怀里搜出封信，是淑妃亲笔写的，让他烧了济世堂后，往井里投毒，再嫁祸给楚钰私藏的北疆死士。
“证据齐了。”温景然将信折好，眼底的冷意像结了冰，“明日我就派人送回京城，看父皇还怎么护着她。”
楚钰站在廊下，看着远处渐沉的夕阳，忽然叹了口气：“终究是要流血的。”
苏逸从身后抱住他，下巴抵在他发顶：“是她咎由自取。”他转身往厨房走，“我去炖你爱吃的莲藕汤，今天的藕很新鲜。”
晚膳时，青禾做了道糖醋排骨，阿砚抢着给她夹，却不小心掉在桌上，引得众人都笑了。柳眉给温景然剥虾，指尖沾着红油，温景然自然地掏出帕子给她擦手，动作亲昵得像对寻常夫妻。
秦霜喝了些酒，脸颊泛着红，忽然举杯对林凝道：“等这事了了，我带你去北疆打猎，那里的草原一眼望不到头，晚上能看见星星落在帐篷上。”
林凝的眼睛亮了，像盛了星光：“真的吗？”
“当然是真的。”秦霜笑得爽朗，却在碰到她的目光时，悄悄移开了视线，耳尖红得像抹胭脂。
楚钰看着满桌的笑脸，忽然觉得心里很满。苏逸给他盛汤时，指尖故意蹭过他的手背，带着点温热的痒。他抬头瞪了对方一眼，眼底的笑意却藏不住，像被月光浸软的糖。
夜深人静时，苏逸坐在案前磨墨。楚钰靠在他肩上，看着墨锭在砚台里渐渐化开，墨香混着他身上的气息，格外安心。
“温景然说，等淑妃的事了了，他就辞官。”楚钰的声音很轻，“和柳眉在苏州开家书画铺，就挨着沈砚之的墨韵斋。”
苏逸停下磨墨的手，转身吻了吻他的唇角：“那我们呢？”
“我们就在这里。”楚钰的指尖划过他的眉眼，“守着玉兰宅，看着青禾和阿砚长大，看着林凝和秦霜去北疆，看着温大人的书画铺开张。”他忽然笑了，“再养只猫，像你上次说的那样，通人性的。”
苏逸低笑出声，将人抱到膝上。烛火在窗纸上投下相拥的剪影，像幅被时光定格的画。窗外的月光落在账册上，照亮了“平安”两个字，是楚钰白天写的，笔锋温柔得像江南的水。
这一夜，苏州城格外安静，只有护城河的水静静流淌，带着所有的喧嚣与纷争，奔向远方。而玉兰宅的灯，亮到很晚，像颗落在人间的星，温暖而坚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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