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景然将呼和的供词与淑妃的手信快马送京后，江南的日子又重归平静。只是这平静里，多了几分待嫁的喜气——柳眉开始跟着苏娘子学做嫁衣，素白的绸缎上，她绣的兰草日渐鲜活，针脚细密得像藏着说不尽的心事。
楚钰常去墨韵斋看沈砚之写字。沈砚之的字清隽如竹，笔下的山水总带着股疏离的仙气，唯有画兰草时，墨色才会变得温润，像沾了江南的水汽。
“沈先生的兰草，颇有先王妃的风骨。”楚钰看着宣纸上舒展的叶片，指尖轻轻拂过纸面，那里还残留着松烟墨的微热。
沈砚之放下笔，取过茶盏的手顿了顿：“在下曾有幸见过先王妃的真迹，笔法里带着股韧劲，不是寻常闺阁女子能比的。”他抬眸时，目光在楚钰脸上停留片刻，“王爷的眉眼，也像极了她。”
楚钰的指尖微微一颤。他对先王妃的记忆，大多来自画像与旧物，沈砚之的话，像块投入湖心的石子，漾开圈圈涟漪。
苏逸倚在门框上，看着廊下相谈的两人，玄色衣袍被阳光染得有些暖。他手里提着个食盒，里面是青禾刚做的绿豆糕，甜凉的气息混着墨香，在安静的书斋里漫开。
“该回去了。”苏逸走进来，将食盒放在案上，“温景然说，宫里有信来。”
信是温太傅写的，说淑妃已被废为庶人，打入冷宫。她的党羽被一网打尽，连带着北疆与江南的勾结也被彻底查清，乌兰的表兄呼和被判了凌迟，算是告慰了当年枉死的镇北军亡魂。
“总算结束了。”楚钰将信纸折好，指尖捏着纸角微微用力，“先王妃的冤屈，也该昭雪了。”
温景然在一旁磨墨，闻言抬头道：“陛下已下旨，为柳知府平反，还追封了先王妃为‘昭烈皇后’，下个月会派礼部的人来江南，迁陵入皇陵。”
柳眉的眼眶瞬间红了，握着帕子的手微微发抖：“爹爹……终于能瞑目了。”
温景然放下墨锭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：“都过去了。”他的指尖带着薄茧，落在她肩头时，动作温柔得像呵护易碎的瓷。
迁陵的消息传到镇上时，济世堂的生意忽然忙了起来。礼部的人带来不少随从，其中几个染了暑气，林凝配的藿香正气水很快就见了底。
秦霜帮着煎药，粗粝的指尖捏着药铲翻动，药香混着她身上的草木气，竟有种奇异的安心感。林凝看着她专注的侧脸，忽然觉得，这终日与弓箭为伴的姑娘，认真煎药的样子，比拉弓时更动人。
“秦霜，”林凝递过块湿布，“擦擦汗吧，看你热的。”
秦霜接过布巾往脸上一抹，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落，滴在青布裙上洇出深色的痕。她忽然笑了，露出两排白牙：“等忙完这阵，我带你去山里采野菌，雨后的鸡枞最是鲜美。”
林凝的脸微微泛红，低头用捣药杵轻敲着药臼：“好啊。”
青禾与阿砚忙着给礼部的人送药。阿砚提着药箱走在前面，青禾跟在后面，手里捧着个竹篮，装着给林凝带的点心。少年忽然停下脚步，转身时差点撞到她，竹篮里的桂花糕撒了半块。
“对、对不起！”阿砚慌忙去捡，指尖触到青禾的手背，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，脸颊红得能滴出血。
青禾捡起掉落的糕点，用帕子擦了擦递给他：“没事，还能吃。”她的指尖带着点药草的清香，落在阿砚手背上时，少年的心跳漏了半拍。
傍晚的玉兰宅，总弥漫着饭菜的香气。青禾的厨艺日渐精进，一道松鼠鳜鱼做得酸甜适口，连挑剔的温景然都多夹了几筷子。
“温大人什么时候娶柳姑娘？”秦霜喝着米酒，脸颊泛着红，“总不能一直让人家姑娘等着。”
柳眉的脸瞬间红透了，埋着头小口扒饭，耳尖却竖着听温景然的回答。
温景然放下筷子，认真地看着柳眉：“等忙完迁陵的事，就请王爷做主，选个良辰吉日。”他的目光温柔得像江南的春水，“委屈你了。”
柳眉摇摇头，眼眶红红的，嘴角却忍不住上扬，像株被春雨润过的兰草，舒展着满心的欢喜。
饭后，楚钰坐在廊下看月亮。苏逸搬来竹凳坐在他身边，手里把玩着那枚青竹玉佩，月光落在上面，泛着温润的光。
“温景然的婚事，该好好操办。”楚钰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扰了夜的宁静，“柳姑娘受了太多苦，该风风光光地嫁。”
苏逸握住他的手，指尖穿过指缝与他相扣：“我们也该办一场。”
楚钰转过头，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，那里映着自己的影子，清晰得像被月光洗过。他忽然笑了，往苏逸身边靠了靠，肩膀抵着肩膀，带着彼此的温度：“好啊，就请沈先生写婚书，苏娘子做喜服，林凝和秦霜当证婚人。”
苏逸低笑出声，侧过头吻了吻他的发顶。夜风带着桂花香掠过院墙，吹得竹影婆娑，像首温柔的夜曲。
墨韵斋的灯还亮着。沈砚之站在窗前，看着玉兰宅的方向，指尖捏着支未完成的兰草图。案上的茶已经凉了，他却浑然不觉，眼底的情绪像被墨晕染的宣纸，模糊难辨。
江南的夜，总是这样长，这样静，足够让所有的心事都沉淀，让所有的等待都找到归宿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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