礼部的人走后,苏州城的暑气渐渐淡了。柳眉的嫁衣绣到了最后收尾的地方,苏娘子特意从库房翻出匹云锦,说要给嫁衣镶边,金线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,像把揉碎的星子。
“这里的针脚得再密些。”苏娘子握着柳眉的手,教她绣最后一朵兰草,“兰草的根要藏在叶底,才显得有生气。”她的指尖布满老茧,却比谁都懂如何让针脚开出花来。
柳眉的脸颊泛着红,绣线在绸缎上穿梭,偶尔抬头时,总能看见温景然站在布庄门口,手里提着刚买的蜜饯,像个寻常人家的未婚夫,眼里的温柔几乎要漫出来。
“温大人天天来,倒比布庄的伙计还勤。”苏娘子打趣道,手里的剪刀“咔嚓”剪断丝线,“可见是把你放在心尖上了。”
柳眉的脸更红了,低头继续刺绣,针脚却歪了半分,像只慌乱的蝶。温景然走进来,将蜜饯放在桌上:“绣累了吧?吃点甜的。”他的目光落在嫁衣上,眼底的惊艳藏不住,“真好看。”
“还没绣完呢。”柳眉小声道,指尖捏着绣针微微发抖。
温景然拿起件绣好的荷包,上面的兰草栩栩如生:“这个给我吧,正好装香料。”他将荷包揣进怀里,动作郑重得像接过什么稀世珍宝。
苏娘子看着这一幕,笑着摇了摇头,转身去后堂忙活,把空间留给这对璧人。阳光透过窗棂落在嫁衣上,云锦的光泽映着两人的影子,像幅被时光浸暖的画。
玉兰宅的后院,楚钰正在教阿砚算账。少年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得飞快,却总在进位时出错,惹得青禾在旁边直笑。
“别笑我。”阿砚的脸通红,手里的算盘珠差点被捏碎,“你还不是连账本都看不懂。”
青禾不服气地拿起账本:“谁说看不懂?这不是写着‘当归十两’吗?”她指着其中一行,声音清脆得像风铃。
楚钰笑着摇头,刚要开口指点,却被苏逸从身后搂住。玄色衣袍带着外面的风,吹得他颈侧有些凉。
“温景然说,礼部定下了迁陵的日子,就在下个月初三。”苏逸的下巴搁在他肩上,“还说要请沈砚之写祭文,他的字最合规矩。”
楚钰点头:“沈先生的文笔好,由他来写最合适。”他转过身,指尖划过苏逸的眉骨,“你去墨韵斋一趟吧,顺便问问他,温景然的婚书什么时候有空写。”
苏逸捏了捏他的手心:“不如我们一起去?正好看看新到的徽墨。”
墨韵斋的桂花开得正盛,香气顺着半开的窗往里钻,落在沈砚之的宣纸上,洇出淡淡的黄。他正在写祭文,笔锋肃穆,每个字都透着敬重,与平日里的清隽截然不同。
“沈先生。”苏逸站在门口,目光扫过案上的文稿,“祭文写得如何了?”
沈砚之放下笔,砚台里的墨还在微微晃动:“明日就能定稿。”他取过两张宣纸,“婚书的格式我已经裁好了,等温大人选好日子,就能动笔。”
楚钰看着案上的徽墨,忽然想起沈砚之画的兰草:“先生画兰草时,用的是什么墨?”
“是我自己调的松烟墨,加了点桂花汁。”沈砚之从柜里取出一锭墨,递过来,“王爷若不嫌弃,拿去用吧。”
墨锭上刻着株兰草,与先王妃手札上的笔迹惊人地相似。楚钰的指尖微微一颤,忽然明白了什么:“先生……认识先王妃?”
沈砚之的动作顿了顿,眼底闪过丝复杂:“在下的母亲,曾是先王妃的侍女。”他拿起那锭墨,轻轻摩挲,“这墨的方子,是母亲传下来的。”
原来如此。楚钰看着他眼底的怀念,忽然觉得,这江南的缘分,竟如此巧妙。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牵挂,终究以另一种方式,回到了自己身边。
离开墨韵斋时,夕阳正浓。苏逸牵着楚钰的手,走在石板路上,影子被拉得很长,像两条交缠的线。
“你说,先王妃会不会喜欢这里?”楚钰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天上的人。
苏逸握紧他的手:“她若看见你如今安稳,定会喜欢的。”
济世堂的灯亮得很早。林凝正在给秦霜处理伤口——她今日去山里打猎,被树枝划破了胳膊。秦霜忍着疼,目光却总往林凝发间瞟,那里别着支新做的木簪,是她昨日亲手刻的,簪头雕着只小小的狼。
“别动。”林凝的声音很轻,棉签蘸着药水划过伤口,“再动就上药粉了,会很疼。”
秦霜立刻不动了,像只被按住的大型犬,眼底却藏着笑意:“林大夫的话,我自然要听。”
林凝的脸微微发烫,低头继续包扎,指尖却不小心碰到秦霜的手腕,那里的脉搏跳得飞快,像藏着只慌乱的鹿。
窗外的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,像撒了层银粉。药香混着淡淡的血腥味,在安静的医馆里漫开,竟有种奇异的温柔。
而布庄的灯也还亮着。柳眉终于绣完了最后一针,兰草在云锦上舒展着叶片,仿佛下一秒就要开出花来。温景然站在她身后,轻轻握住她的手,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,那是无数个日夜刺绣留下的痕迹。
“辛苦了。”温景然的声音很轻,带着点沙哑,“等婚事办完,我就带你去游湖,什么都不用做,只看风景。”
柳眉的眼眶红了,转身扑进他怀里,像只找到了归宿的雀儿,再也不愿松开。
江南的夜,总是这样,能将所有的等待都酿成蜜,能让所有的牵挂都找到停靠的岸。而那些藏在针脚与墨香里的情意,终将在时光里,开出最动人的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