马车行至江南地界时，空气里忽然多了层湿软的暖意。楚钰掀开窗帘，见路边的垂柳抽出了新绿，嫩芽上挂着晨露，在阳光下闪闪发亮，像撒了把碎钻。
"这里的春天，果然和京城不一样。"楚钰的声音里带着笑意，指尖在窗沿上轻轻划着，那里沾着点新草的绿意。他这些日子气色好了不少，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，连咳嗽都轻了许多。
苏逸挨着他坐下，目光落在远处的田埂上。几个穿着蓝布衫的农人正在插秧，田里的水映着天光，亮得晃眼。他忽然想起前世在牢里，楚钰曾说过，等天下太平了，就去江南种半亩田，养只猫，再也不管朝堂上的事。
"等事了了，我们就留在这里好不好？"苏逸的声音很轻，像怕惊扰了这江南的宁静。
楚钰转过头，眼底的笑意像化开的春水："好啊，再种两株玉兰，就像那座宅子门口的一样。"他伸手抚平苏逸被风吹乱的衣襟，指尖带着微凉的湿气，"不过得先把'夜影'找出来，还有慕容珩的账本。"
马车驶过座石桥时，忽然被个卖花姑娘拦住。那姑娘穿着件粉布裙，竹篮里装着些新摘的桃花，花瓣上还沾着露水。
"公子买束花吧？"姑娘的声音甜糯，像浸了蜜，"这桃花能辟邪呢。"
苏逸正要拒绝，楚钰却笑着接过："多少钱？"
"不要钱。"姑娘笑得眉眼弯弯，"看公子面善，送您的。"她说着朝马车里瞟了眼，目光在阿砚和青禾身上转了圈，忽然眨了眨眼，"两位小公子小娘子，要不要也来一束？桃花配美人，正好。"
阿砚的脸腾地红了，慌忙摆手："不、不用了。"青禾却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袖，示意他接过来。少年愣了愣，红着脸从竹篮里选了束最艳的，塞给青禾时，手指都在抖。
卖花姑娘笑得更欢了，转身时忽然对楚钰道："前面的茶馆里，有位穿月白衫的公子在等您，说您见了这玉佩就知道了。"她塞过来块玉佩，上面刻着朵玉兰花，正是温景然的私印。
楚钰和苏逸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了然。温景然果然先一步到了江南，还安排得这样妥帖。
茶馆里飘着龙井的清香，温景然正坐在临窗的位置，手里捧着本书，阳光落在他月白的长衫上，泛着柔和的光。见他们进来，他合上书起身："王爷，苏护卫。"
桌上摆着四碗茶，茶沫浮在水面，像朵小小的莲花。温景然将其中一碗推到楚钰面前："这是明前的狮峰龙井，尝尝？"
楚钰抿了口，茶香在舌尖漫开，带着点清甜："温大人倒是会享受。"
"不是享受，是查案。"温景然的声音压得极低，从袖中取出张字条，"玉兰宅的现任管家，是慕容珩的远房表哥，叫吴才，这人贪财好色，上个月刚纳了个小妾，就在这茶馆后面住。"他抬眸看向窗外，"那小妾是本地人，据说和吴才的账房先生走得很近。"
苏逸想起那些藏着秘密的账本，忽然明白了："温大人是想从她入手？"
温景然点头："我已经让人去接触了，那小妾贪慕虚荣，只要许她些好处，应该会说的。"他顿了顿，目光落在阿砚和青禾身上，"这两位......"
"他们是自己人。"楚钰道，"阿砚懂账，青禾心细，或许能帮上忙。"
阿砚听到这话，腰杆挺得笔直，青禾也红着脸点头，手里还紧紧攥着那束桃花。
正说着，茶馆外忽然传来喧哗。个穿绿衣的女子被几个壮汉追着跑，手里紧紧抱着个木箱，发髻都跑散了，钗子掉在地上，发出清脆的声响。
"抓住她！别让她跑了！"壮汉的吼声震得窗棂都在响。
女子慌不择路，竟冲进了茶馆，正好撞在楚钰的桌前，木箱"啪"地掉在地上，里面滚出些账本，封面上写着"玉兰宅出入账"。
"是吴才的账本！"温景然的眼亮了起来。
绿衣女子抬头，露出张清秀的脸，眉眼间带着点倔强，正是温景然说的那个账房先生，名叫柳眉。她显然也认出了温景然，脸色骤变："温大人？"
壮汉们追了进来，为首的正是吴才，他挺着个大肚子，指着柳眉骂道："你个贱人！竟敢偷我的账本！"
柳眉却忽然笑了，捡起本账册举过头顶："偷？这些明明是你和慕容珩勾结的证据！私藏兵器，贩卖官粮，桩桩件件都是死罪！"
吴才的脸瞬间惨白，冲上去就要抢，却被苏逸一脚踹倒在地。壮汉们见状，纷纷拔刀，茶馆里顿时一片混乱。
楚钰拉着柳眉躲到桌下，温景然则护着阿砚和青禾，苏逸的短刀在人群中翻飞，刀光闪过，壮汉们一个个倒在地上，哀嚎不止。
"快走！"苏逸拉起楚钰，柳眉抱着木箱紧随其后，温景然则带着阿砚和青禾从后门撤离。
跑到茶馆后面的小巷时，柳眉忽然停下脚步，从木箱底层取出个布包："这是最重要的几本，我抄了副本，正本还在玉兰宅的地窖里。"她将布包递给楚钰，额上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，"吴才明日要把账本交给慕容珩派来的人，你们得赶紧去拿。"
楚钰接过布包，指尖触到她掌心的薄茧——那是常年记账磨出来的。"多谢柳姑娘。"
柳眉摇摇头，忽然看向温景然，眼底闪过丝复杂："温大人，当年我爹的案子，多谢你帮忙翻案。"她的父亲曾是苏州知府，被吴才诬陷贪腐，是温景然的父亲温太傅力保，才没被判死罪。
温景然的眼底泛起暖意："举手之劳。"
暮色降临时，他们在城外的破庙里安顿下来。柳眉点着篝火，火光映着她倔强的侧脸，竟有种惊心动魄的美。温景然坐在她身边，帮她挑去发间的草屑，动作自然得像做过千百遍。
苏逸看着这一幕，忽然捅了捅楚钰的胳膊："你看。"
楚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，见温景然从袖中取出支玉簪，轻轻插在柳眉发间——那玉簪上刻着朵兰花，和他发间的一模一样。柳眉的脸颊瞬间泛红，却没有躲开，只是低头拨弄着篝火，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。
"看来，这江南之行，还能喝上杯喜酒。"楚钰的声音里带着笑意，指尖在苏逸掌心画着圈，"我们什么时候......"
苏逸的脸腾地红了，反手握住他的手，紧紧攥着，仿佛怕被人听见。破庙里的篝火噼啪作响，映着两对依偎的身影，竟有种奇异的安稳。
夜深时，柳眉忽然凑到温景然耳边，小声道："我知道'夜影'是谁。"
温景然的动作顿住，眼底闪过丝震惊："你说什么？"
"他是我爹的故交，"柳眉的声音压得极低，"十年前在我家避过难，说自己叫'影'，还留了块玉佩，和王爷的那半块凤凰佩很像......"
苏逸和楚钰同时屏住了呼吸。真相，似乎就在眼前了。
柳眉从木箱里取出块玉佩，递到楚钰面前。那玉佩正是凤凰佩的另一半，只是上面刻着个小小的"影"字。
"他说，等时机到了，就拿着这玉佩去见楚王府的人。"柳眉的声音带着点哽咽，"他还说，先王妃是被冤枉的，当年通敌的根本不是她......"
话没说完，破庙外忽然传来马蹄声，火把的光映红了半边天。慕容珩带着人来了。
"看来，我们的时机到了。"楚钰握紧手里的玉佩，眼底闪过丝决绝。他将布包递给苏逸，"你带着账本先走，去玉兰宅等我。"
"我不......"苏逸的话被楚钰堵住。少年踮起脚尖，在他唇上轻轻一吻，带着篝火的暖意和茶的清香。
"等我回来。"楚钰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。
苏逸望着他眼底的光，最终还是点了点头。他知道，有些事，楚钰必须亲自面对。
破庙外的喊杀声越来越近，楚钰推了苏逸一把："快走！"
苏逸最后看了他一眼，转身消失在夜色里。他怀里的布包沉甸甸的，像揣着整个江南的秘密，和他与楚钰未完待续的承诺。
破庙里，楚钰握紧那半块凤凰佩，看着温景然和柳眉并肩站在一起，阿砚将青禾护在身后，忽然笑了。
这一世，他们不再是孤身一人。
而远处的玉兰宅，门口的两株玉兰正在夜色里悄然绽放，像在等待着什么人归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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