西街的青石板路被雨打湿,泛着暗光。江笙踩着水洼往前走,时熙撑着伞,大半都倾在他这边,肩头洇出片深色。药铺的木门虚掩着,门楣上的“济世堂”匾额褪了色,边角卷着些磨损的痕迹。
推开门时,药香混着霉味扑面而来。柜台后没人,只有盏老式铜灯悬在梁上,灯芯跳着微弱的火苗。时熙伸手扶了把险些被门槛绊倒的江笙,指尖在他手腕上轻轻捏了捏。
里间传来咳嗽声,苍老而断续。绕过布帘,见个穿藏青长衫的老者正对着药炉出神,鬓发全白,背佝偻得像株被压弯的竹。听见动静,他缓缓回头,浑浊的眼睛在看清时熙时,突然亮了亮。
“时家的小子?”老者的声音嘶哑,像被砂纸磨过,“你父亲……还好吗?”
时熙没回答,只扶着江笙在竹凳上坐下。江笙注意到老者的手指,指腹结着层厚茧,虎口处有道浅疤,像被什么利器划过。
“陆先生。”时熙开口,声音平静,“我们来,是想问问江伯父当年的事。”
陆明远的手抖了抖,药铲“当”地撞在炉壁上。他转过身去添柴,火光映着他的侧脸,沟壑里藏着说不清的情绪。“都过去那么久了……”他喃喃道,“提它做什么。”
江笙从布包里拿出那封带墨渍的信,放在桌上。信纸被雨水洇得有些发皱,那行“陆明远今日借走了实验数据”的字迹,在昏灯下格外刺眼。
陆明远的呼吸猛地急促起来,抓起信纸的手簌簌发抖,指节磕在桌沿上,发出闷响。“不是我……”他喉结滚动,声音像从牙缝里挤出来,“是云景明逼我的……他说不把数据给他,就对小笙下手……”
江笙的心像被什么攥住,闷得发疼。时熙伸手揽住他的肩,掌心的温度透过衣料渗进来,熨帖着他发紧的神经。
“那天他闯进实验室,”陆明远的声音沉下去,带着后怕的颤音,“拿着你小时候的照片,说要是不照做,就让你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。你父亲不肯,两人吵起来,打翻了酒精瓶……”他捂住脸,指缝间漏出压抑的呜咽,“火起来的时候,你父亲把我推了出去,自己没来得及……”
雨敲在窗棂上,噼啪作响。江笙看着陆明远佝偻的背影,突然想起爷爷照片里那个站得笔直的年轻人,心里像被浸了冰水,又凉又沉。
时熙递过去块手帕,声音放轻了些:“云景明为什么要实验数据?”
“他想偷成果。”陆明远抹了把脸,“那是你父亲研究了十年的项目,能救很多人。云景明说,只要拿到数据,就能换一大笔钱,让他儿子过好日子……”他忽然抬头,眼里闪着悔意,“我对不起你父亲……这些年躲在南城,夜夜都能梦见那场火……”
江笙站起身,走到药炉边。炉上的药罐咕嘟作响,飘出苦香。他想起父亲留下的那本实验笔记,扉页上写着“医者仁心,不问归途”,字迹苍劲,像株不肯弯折的松。
离开药铺时,雨还没停。时熙把江笙的手揣进自己兜里,指尖摩挲着他冰凉的指节。街角的老槐树下落着个蓝布包,看着眼熟,江笙捡起来打开,里面是几件换洗衣物,还有张柳疏月绣的兰草书签。
“是云岫的。”时熙认出那枚书签,是柳疏月前几日落在客栈的,“看来他来过,没敢进来。”
江笙把布包扔进旁边的垃圾桶,雨水打湿了他的睫毛,视线有些模糊。时熙低头吻去他眼角的水珠,带着雨的清冽,还有他身上淡淡的药香。
回到客栈时,苏清然正帮柳疏月收拾行李。见他们回来,苏清然扬了扬手里的车票:“买了明天的票,我妈说想通了,让我们回去吃顿饭。”她眼里的笑像雨后的阳光,亮得晃眼。
柳疏月把个小布包塞给江笙,里面是两副兰草纹样的袖扣,针脚比之前细密了许多。“给你们的。”她耳尖发红,转身去帮苏清然叠衣服,衣角扫过桌面,带起片落在上面的桂花。
夜里,江笙躺在床上,听着时熙在灯下打电话。他的声音压得很低,只能听清几句“把证据寄给律师”“让云景明准备好”。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,月光透过芭蕉叶的缝隙漏进来,在被单上投下晃动的碎影。
时熙挂了电话,躺回床上,从身后抱住他。江笙转过身,鼻尖蹭着他的下巴,闻到他身上混着药香和雨气的味道。“陆明远说,父亲最后说的话是‘别让小笙知道’。”他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
时熙收紧手臂,把他按在怀里,下巴抵着他的发顶:“睡吧。”
江笙闭上眼睛,听着时熙的心跳,和窗外偶尔响起的虫鸣。药香还在鼻尖萦绕,混着时熙身上的气息,像层温柔的茧,将他轻轻裹住。
天快亮时,江笙被梦惊醒,梦里有火,有父亲模糊的背影。时熙醒着,正借着月光看他,眼里的温柔像化不开的水。“我在。”他低声说,吻落在他的眉心,轻得像羽毛。
江笙往他怀里缩了缩,听着窗外渐起的鸟鸣,渐渐又沉入梦乡。这次的梦里没有火,只有片兰草坡,他和时熙牵着手,走在晨光里,草叶上的露珠,亮得像星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