烟烬

古堡的晨雾还没散尽时，蛟斛迭炙子已经坐在书房角落的丝绒沙发上了。

　　右臂的绷带换了新的，乌丸让人用浸过草药的纱布层层裹好，药味混着壁炉里松木燃烧的气息，在高大的穹顶下缓慢流动。她穿着乌丸备好的真丝睡裙，黑白渐变的半扎编发松散地垂在肩后，发尾还带着未干的潮气。昨夜乌丸没让她回客房，而是在书房的长沙发上蜷了半宿，清晨醒来时，身上盖着他的深紫色睡袍，领口还残留着雪茄与古龙水的冷香。

　　“翻到第三十七页。”

　　乌丸的声音从书桌后传来，钢笔划过羊皮纸的沙沙声停顿了半秒。蛟斛迭炙子应声抬手，将膝头摊开的古籍往前翻，目光落在泛黄的书页上——那是记载着乌丸家族历代秘辛的手卷，字迹是用金粉混合朱砂写就的，在晨光里泛着诡异的光泽。

　　她的指尖刚触到书页边缘，就听见金属摩擦的轻响。乌丸不知何时放下了钢笔，正透过单片眼镜看她，银白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。“伤口还疼？”他忽然问，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，节奏与壁炉里木柴爆开的声响重合。

　　蛟斛迭炙子摇摇头，将手缩回袖中。绷带下的皮肉还在发烫，尤其是无名指那处嵌过红宝石碎片的地方，像有细小的火炭埋在皮肉里，稍一动弹就灼得人发颤。昨夜乌丸亲自为她挑出碎片，银质镊子夹着鸽血红的碎渣在灯光下闪烁，他说：“等你的伤好了，我会送给你一个新的”

　　“先生要处理的文件。”蛟斛迭炙子转移话题，目光扫过书桌堆积如山的卷宗。那些牛皮纸袋上都印着乌丸集团的徽记，有些封口处还沾着干涸的暗红痕迹，像未擦净的血。

　　乌丸轻笑一声，将单片眼镜摘下来放在水晶镇纸上。“不急。”他起身走到沙发旁，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蛟斛迭炙子完全笼罩，“比起这些，我更想知道，波黎莱尔在耳麦里跟你说了什么。”

　　蛟斛迭炙子的脊背瞬间绷紧。她知道乌丸在监听，那枚戒指里的定位器本就附带录音功能，只是昨夜爆炸后彻底损毁了。她垂着眼帘，声音平稳：“她说，您对我很上心。”

　　“哦？”乌丸俯身，指尖挑起她散落在胸前的一缕发丝，黑白渐变的发丝在他苍白的手背上划过，像一道流动的晨昏，“你信吗？”

　　蛟斛迭炙子没回答。波黎莱尔的身影在脑海里闪过——那个总穿着黑色风衣的法国女人，银发在夜里的冷光里泛着金属般的光泽，笑起来时没有明艳的张扬，只有暗戳戳的撩人心弦。上次在组织的秘密酒吧见面时，波黎莱尔曾拿着她的酒说：“那位大人难得放你出来一次”

　　“她在试探你。”乌丸的指尖忽然用力，将那缕发丝缠在指节上，“也是……在试探我”他低头时，鼻尖几乎碰到蛟斛迭炙子的额头，呼吸里的雪茄味烫得她睫毛发颤，“但你要记住，在这个组织里，唯一能决定你生死的人，只有我。”

　　蛟斛迭炙子的红黑异瞳里映出他的影子，像被蛛网困住的蝶。她忽然想起吉川樱子曾跟她说过的话，那时她们偷偷躲在训练场的角落抽烟，樱子吐着烟圈说：“乌丸对你的掌控，不亚于琴酒掌控我”

　　书房的挂钟敲响九点时，乌丸终于回到书桌后处理文件。蛟斛迭炙子依旧坐在沙发上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的伤口。晨光透过彩色玻璃窗照进来，在地毯上投下斑斓的光斑，那些光斑缓慢移动着，像某种无声的倒计时。

　　私人房间的门被摔上时，吉川樱子背对着门口，指尖掐着瓶威士忌，瓶身的水珠顺着指缝流进袖口，打湿了锁骨处的“GIN”纹身。

　　琴酒站在玄关，黑色风衣上还沾着外面的寒气。他解下围巾扔在沙发上，动作里带着惯有的冷硬。“东西收拾好了？”他问，声音像磨砂纸擦过钢板。

　　吉川樱子转过身，白金色的狼尾扫过腰侧的蛇鳞。她将酒瓶往茶几上一墩，玻璃与大理石碰撞的脆响里，绿色瞳孔淬着冰。“收拾什么？收拾你这些年给我的‘恩情’，还是收拾你扔给我的这条蛇？”她抬手指了指角落的玻璃箱，白化缅甸蟒Viper正盘在加热垫上，吐着分叉的信子。

　　琴酒没看蛇，只是从口袋里掏出个黑色U盘扔在桌上。“这是你这几年的任务记录，我已经删了备份。”他说，“从今天起，搬出去”

　　“搬出去？”吉川樱子笑了，笑声里带着碎玻璃的碴子，“Gin，你是不是忘了，是谁六岁把我从鬼门关里拉回来的？是谁教我拆第一颗炸弹？又是谁……”她顿了顿，指尖猛地戳向自己的心脏，“能让我的心脏……”

　　琴酒的眉骨跳了跳。他避开她的目光，看向窗外的霓虹灯——那片光透过厚重的窗帘渗进来，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阴影。“组织不需要感情。”他说，声音比刚才更低，“蛟斛迭炙子的事已经敲响警钟。”

　　“蛟斛迭炙子？”吉川樱子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，弯腰拿起那个U盘，在指间转了两圈，“你是在担心我会像她一样，被乌丸那个老东西攥在手里？还是怕我坏了你的大事？”她忽然将U盘狠狠砸在地上，用军靴碾得粉碎，“我吉川樱子从六岁跟着你，手上沾的血比你喝的酒还多！你现在跟我说组织不需要感情？”

　　话毕，房间内陷入了死寂一般的沉默

　　“我不像蛟斛迭炙子。”吉川樱子的声音突然低下去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我不会背叛你。”

　　琴酒终于抬眼看她。他的目光扫过她左眼下的泪痣，扫过锁骨上的纹身，最后落在她泛白的指尖上。“这不是信不信任的问题。”他说，“是规矩。”

　　“规矩？”吉川樱子猛地逼近一步，两人之间的距离不到半米，她能闻到他风衣上淡淡的硝烟味，“以前你可没给我定过规矩”

　　琴酒的手攥成了拳。指节泛白的瞬间，他忽然转身走向门口。“就这样吧。”他说，“以后别再叫我父亲，也别……”他顿了顿，没再说下去，只是拉开了门。

　　“琴酒。”吉川在他身后喊。

　　他停住脚步，却没回头。

　　“我们……。”吉川樱子的声音很轻，却像冰锥扎进寂静里，“结束吧”

　　门被关上的声音震得墙上的挂画晃了晃。吉川樱子看着空荡荡的门口，忽然捂住胸口蹲下去。心脏又开始抽痛，比每次任务受伤时都疼，可这次，她不知道能不能忍过去。

　　玻璃箱里的Viper发出嘶嘶声。吉川樱子抬起头，看见蛇正用脑袋撞着玻璃，像在回应她的痛苦。她走过去打开箱门，任由冰凉的蛇身缠上手臂。蛇鳞擦过皮肤的触感很熟悉，像琴酒曾经放在她头顶的手。

　　“你看，”她对着蛇喃喃自语，眼泪终于掉下来，砸在蛇的鳞片上，“连你都知道，他是个混蛋。”

　　Viper的信子扫过她的手腕，冰凉的鳞片贴着发烫的皮肤。吉川樱子忽然笑出声，眼泪却掉得更凶，砸在蛇身上洇开一小片湿痕。

　　她瞥见茶几上那只威士忌杯，杯口还留着琴酒的唇印。上次她心脏疼得蜷在地上，就是这只手端着温水喂她吃药，指腹的薄茧蹭过她的唇角，说“忍忍”。

　　现在那只手只留给她一个背影。

　　吉川樱子猛地咳嗽起来，胸口的抽痛像有只手在攥着心脏往外扯。她死死咬住手臂才没哭出声，血腥味在舌尖散开时，忽然想起六岁那年在大阪的雨里，琴酒也是这样把她从鬼门关里拉回来，给予她最后生存的希望，可是现在想想

　　原来有些温暖，一开始就注定要烧成灰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