重生

李曼曼拖着行李箱走进大学校门那天，天空蓝得像块没被触碰过的玻璃。她仰头看了眼教学楼顶的红旗，风把旗角吹得猎猎作响，恍惚间竟觉得不真实。手里攥着的录取通知书被汗浸湿了边角，那是她偷偷攒钱报考、又在拿到通知书当天连夜逃离小镇的凭证。

　　宿舍门被推开时，陆小艺正戴着耳机整理床铺。看见李曼曼，她摘下耳机笑了笑：“新室友？我叫陆小艺。”

　　李曼曼局促地点头，把行李箱往墙角推了推。箱子里没什么值钱东西，只有几件旧衣服，和一本抄着歌词的笔记本。

　　夜里熄了灯，陆小艺听见对面床传来轻轻的哼唱。调子很柔，带着点说不清的怅惘，像有人站在落满花瓣的院子里叹气。“梨花落，又晚霞，秋思玲，万风吹……”

　　“这是什么歌？”陆小艺轻声问。

　　那边的哼唱停了。过了会儿，李曼曼的声音才飘过来：“小时候听隔壁奶奶唱的，记不全了。”

　　陆小艺没再追问。她渐渐发现，李曼曼总是在走神时哼起这段旋律。图书馆里算题时会哼，食堂排队时会哼，甚至在社团活动结束后，抱着画板往宿舍走时，调子也会随着脚步轻轻荡出来。那旋律像层薄薄的糖衣，裹着她小心翼翼藏起来的心事。

　　大一过得像场被拉长的梦。李曼曼第一次在课堂上举手发言，第一次在画展上展出自己的画，第一次和陆小艺挤在操场看台上吃冰棍。她的笑容越来越多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星星，连哼歌时的调子都轻快了些。陆小艺知道她打了好几份工，却从不说原因，只在李曼曼深夜抱着单词本打瞌睡时，默默给她披上件外套。

　　变故是在大二开学后第三周来的。那天下午刚上完课，李曼曼突然收到条短信，看完后脸色瞬间惨白，手里的书“啪”地掉在地上。

　　“怎么了？”陆小艺捡起书，看见她手指抖得厉害。

　　“他们来了。”李曼曼的声音像被冻住了，“我爸妈，他们找到学校了。”

　　陆小艺陪她在操场角落坐了很久。李曼曼终于断断续续说了出来：小镇上的家重男轻女，父母早就想把她嫁给邻村一个瘸子换彩礼，供弟弟上学。她是偷了户口本连夜跑出来的，这一年多从没敢回过电话。

　　“他们肯定是来逼我回去的。”李曼曼咬着唇，眼泪砸在草叶上，“他们说弟弟要买房，让我退学嫁人，彩礼给他们……”

　　第二天中午，陆小艺在宿舍楼下看见了那对夫妇。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夹克，女人裹着条旧头巾，正踮脚往楼上张望，眼神里带着股不容分说的急切。李曼曼躲在陆小艺身后，浑身都在抖。

　　“曼曼！你个死丫头！”女人一看见她就扑上来，被陆小艺下意识地拦住了。“你还知道躲？家里养你这么大，现在该你报答了，还敢跑？”

　　男人也上前一步，脸沉得像要下雨：“跟我们回去。彩礼都谈好了，下个月就办事。”

　　“我不回去！”李曼曼突然喊出声，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，“我要上学，我不嫁人！”

　　“反了你了！”男人扬手就要打，陆小艺猛地把李曼曼拉到身后。

　　“叔叔阿姨，这里是学校，你们不能这样。”陆小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，“曼曼已经成年了，她有权利决定自己的人生。”

　　“你是谁？这没你的事！”女人推了陆小艺一把，“我们自家的事，轮得到你个外人插嘴？”

　　争吵引来了不少人围观。陆小艺拉着李曼曼往保卫处走，那对夫妇在后面骂骂咧咧地跟着。保卫处的老师听完事情经过，皱着眉让他们去办公室谈，又悄悄给辅导员打了电话。

　　接下来的几天，李曼曼的父母就在宿舍楼下堵她，见人就说女儿不孝，引得旁人指指点点。李曼曼吓得不敢出门，连课都没法上，夜里缩在床上，哼那首歌的调子时带着浓重的鼻音。

　　“不能这样下去。”陆小艺看着她眼下的乌青，“我们得想办法。”

　　她查了相关的法律条文，又拉着李曼曼去找辅导员。辅导员联系了学校的法律援助中心，律师说只要能证明父母存在胁迫行为，就可以通过法律途径限制他们的骚扰。陆小艺还帮着李曼曼收集证据，把那些威胁短信、通话录音都整理好，又找了几个愿意作证的同学。

　　那天在法律援助中心，李曼曼的父母又来了，吵着要带她走。律师把相关文件放在他们面前，一条条解释成年子女的权利，还有胁迫他人的法律后果。男人的脸涨成了猪肝色，女人坐在地上哭天抢地，说养了个白眼狼。

　　“她是我女儿，我让她干啥就干啥！”男人拍着桌子吼。

　　“法律规定，子女有赡养父母的义务，但没有卖身给家里的义务。”律师的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，“曼曼可以自己选择生活，你们再这样骚扰，学校可以报警。”

　　僵持了很久，那对夫妇终于骂骂咧咧地走了，走前撂下句“你等着”。李曼曼看着他们的背影，腿一软差点摔倒，被陆小艺扶住了。

　　“没事了。”陆小艺帮她擦了擦眼泪，“以后他们再敢来，我们就报警。”

　　李曼曼趴在陆小艺肩上，哭得像个孩子。积压了这么久的恐惧、委屈，终于在这一刻找到了出口。

　　那天晚上，宿舍里很安静。李曼曼坐在书桌前，对着画板发呆。过了会儿，陆小艺听见她又哼起了那首歌：“梨花落，又晚霞，秋思玲，万风吹……”

　　调子还是那么柔，却少了之前的怅惘，多了点轻轻的、像雨后阳光那样的暖意。陆小艺知道，有些东西不一样了。李曼曼的人生或许不会从此一帆风顺，但她终于不用再像惊弓之鸟那样躲藏，可以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，为自己的未来拼一次。

　　窗外的月光落在书桌上，照亮了李曼曼画了一半的画。画上是片开阔的田野，远处有隐约的山，一个女孩背着画板，正朝着光亮的地方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