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续章---戏词里的年轮

再见盛夏天

张奶奶的八十大寿办在深秋,果园里的晚橘还挂在枝头,像缀满枝头的小灯笼。陆母用新收的糯米蒸了寿桃,李曼曼在桃尖点上胭脂红时,忽然发现张奶奶的银发里,竟掺着几根像梨花般雪白的发丝,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。

  “奶奶,您看这寿桃像不像画里的?”李曼曼把瓷盘端到藤椅前,盘沿的蓝布花边是陆小艺绣的,针脚比三年前工整多了,只是那朵梨花依旧歪歪扭扭,像被风吹得变了形。

  张奶奶的眼睛已经有些浑浊,却能准确地摸到李曼曼发间的银簪。她的手指在簪头的梨花上轻轻摩挲,忽然笑了,漏风的嘴里吐出的话带着戏腔的尾韵:“当年戏班的班主说,好的角儿啊,眼里得有光,心里得有戏,手里得有活计。”她拍了拍李曼曼的手背,“你这丫头,三样都占全了。”

  寿宴当天来了很多人。市美术馆的策展人捧着幅装裱好的《雀登枝》戏词拓本,说要给张奶奶当寿礼;老教授带着学生们来,手里捧着束用橘子枝扎的梨花,花瓣是用宣纸染的,风吹过时簌簌作响,像真的花在落;连当年小镇上偷偷给李曼曼塞钱的张奶奶的邻居,也托人捎来了块绣着山雀的帕子,帕角绣着行小字:“雀儿飞远了,也记得回家的路。”

  李曼曼给大家唱《雀登枝》时,陆小艺举着相机录像。镜头里,张奶奶坐在人群中央,银簪在李曼曼的发间闪着光,两人的影子被夕阳拉得很长,像株并蒂的梨花树。唱到“笑看春风满庭扉”时,风突然卷起地上的橘叶,绕着她们打了个旋,把调子送向果园深处,惊起几只山雀,振翅穿过金黄的枝叶,像从画里飞出来的一样。

  寿宴后没几天,张奶奶就开始糊涂了。有时会对着空碗喊“曼曼,该练嗓子了”,有时又攥着陆小艺的手问“丫头,我的戏词本呢”。李曼曼把戏词本放在她枕边,她却只是摸着封面笑,说“这不是我的玲儿,我的玲儿会唱《雀登枝》”。

  “玲儿是奶奶的小名。”陆小艺在厨房给张奶奶熬梨汤时,低声对李曼曼说。火塘里的柴噼啪作响,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,忽明忽暗,“她年轻的时候叫秋思玲,后来嫁了人,夫家嫌这名字太文气,硬给改成了张翠花。”

  李曼曼正在削梨,刀刃在果肉上划出细密的纹路,像戏词本上的墨迹:“那她为什么总说我像玲儿?”

  “因为你眼里的光,和她当年一样。”陆小艺往锅里撒了把冰糖,甜香混着蒸汽漫出来,“我妈说,人老了就像孩子,记不住眼前的事,却能把藏在心里几十年的光挖出来,捧在手里看。”

  张奶奶清醒的最后一天,让李曼曼把银簪摘下来。她用枯瘦的手指捏着簪子,对着阳光照了又照,忽然说:“这簪子该开刃了。”李曼曼不解,她又笑了,“傻丫头,银簪不光是簪子,还是绣绷的绷针,当年我就是用它给戏班绣戏服的,绣的山雀,翅膀上的羽毛都带着光。”

  那天下午,张奶奶靠在藤椅上睡着了,手里还攥着那支银簪,脸上带着笑,像梦见了年轻时在戏班后台,正拿着簪子给戏服绣花。窗外的橘子树沙沙作响,像有人在轻轻唱着《雀登枝》,调子漫过门槛,漫过她的衣角,漫过整个果园,把秋天的阳光都染成了暖融融的粉色。

  张奶奶的葬礼上,李曼曼穿着陆母做的蓝布裙,发间别着那支银簪。送葬的队伍走过果园时,山雀们突然从树上飞下来,跟着队伍飞了一路,翅膀拍打的声音和《雀登枝》的调子合在一起,像支送别的歌。陆小艺把张奶奶的戏词本和那幅《果园》的复制品一起烧了,纸灰被风吹起,混着橘瓣的香气,飘向远处的山峦,像有人把未完的戏词,唱给了整个秋天听。

  第二年春天,李曼曼在省美术馆办了个特别的画展。展厅中央没有挂画,而是搭了个小小的戏台,台上摆着张藤椅,椅背上搭着件蓝布衫,领口绣着朵梨花,正是张奶奶寿宴时穿的那件。戏台周围的墙上,挂满了观众的留言,有人写“我奶奶也裹过小脚,却总偷偷给我讲她年轻时想当画家的事”,有人画了只山雀,旁边写“这是我妈,她放弃了唱戏,供我学了音乐”,还有个小姑娘用蜡笔画了两个牵手的女孩,说“这是我和我的好朋友,我们想一起考美术学院”。

  开展那天,李曼曼穿着陆小艺送的新裙子,裙摆上印着《雀登枝》的戏词,是用橘子汁染的,遇热会变成浅粉色。她站在戏台中央,给大家讲张奶奶的故事,讲《雀登枝》里绣娘的故事,讲她和陆小艺的故事。讲到最后,她举起那支银簪,对着阳光说:“这簪子开过刃,能绣花,能发光,能把藏在心里的春天,一点点凿出来,铺成路。”

  台下突然有人开始唱《雀登枝》,先是一个人,后来变成一群人,调子高低不一,却都带着股子执拗的暖意,像无数株梨花在春天里一起绽放。陆小艺站在人群外,看着李曼曼的发间银簪闪烁,忽然想起张奶奶说过的话:“好的戏词不是唱给别人听的,是唱给自己心里的那片海,唱着唱着,海就变成了春天。”

  画展闭展后,李曼曼和陆小艺把张奶奶的骨灰撒在了果园里。撒骨灰的地方,她们种了棵梨花树,树苗是从张奶奶当年住的小镇移植来的,据说长在老槐树下,是当年张奶奶亲手栽的。李曼曼把银簪插进土里,说“让它给树当肥料,来年开花时,花瓣上就会带着光”。

  那年秋天,梨花树还没开花,却在树底下冒出了几株橘苗。陆父说这是“树生树”,是好兆头,李曼曼却笑着说:“是奶奶在给我们送橘子呢。”她蹲在苗前,用手指在土里画着梨花,陆小艺举着相机拍下来,照片洗出来后,发现土上的花纹和戏词本上的“玲”字惊人地相似,像张奶奶在土里写了封信。

  后来,李曼曼成了美术学院的老师,教学生们画“有光的画”。她总在画室的墙上挂着那幅《果园》的复制品,画里两个女孩摘橘子的身影旁,她添了只山雀,嘴里叼着片橘叶,叶尖沾着点粉色,像片小小的梨花。陆小艺成了记者,写了很多关于女性追梦的故事,每个故事的结尾,她都会附上一句《雀登枝》的戏词,说“这是最好的注脚”。

  有年冬天,她们回农场看橘子树。陆母指着果园深处说:“那棵梨花树开花了。”两人跑过去时,正看见满树的梨花在雪地里绽放,粉白的花瓣沾着雪,像落了场带着光的雪。树下的橘苗已经长成了小树,枝头挂着几个青橘,像缀着青涩的小太阳。

  李曼曼摘下个青橘,剥开时溅出的汁水滴在雪地上,晕开小小的橙黄点。她分给陆小艺一半,两人咬着橘子,酸得眯起眼睛,却又忍不住笑。风穿过花枝,把《雀登枝》的调子送过来,像是张奶奶在唱,又像是山雀在唱,还像是她们自己在唱,混着橘子的酸,梨花的香,在雪地里织成张温暖的网。

  “你看。”陆小艺指着树干,那里有圈新的年轮,在阳光下泛着淡粉色,像嵌了圈梨花的影子,“奶奶说的春风,真的满庭扉了。”

  李曼曼的指尖划过年轮,忽然摸到个硬硬的东西。挖开土一看,是那支银簪,簪头的梨花上沾着新的泥土,却依旧闪着光,像刚从春天里捞出来的一样。她把簪子插回发间,转身时,发梢扫过梨树枝,震落一片雪,落在陆小艺的肩头,像朵会融化的梨花。

  远处传来山雀的叫声,一声,两声,清亮得像戏词里的调子。她们并肩往回走,脚印在雪地上连成串,像支未完的谱子,等着春风来填,等着梨花来唱,等着橘子来把每个音符,都染成暖暖的橙黄。

  而那棵梨花树,在雪地里静静地站着,枝桠上的花明明灭灭,像无数双眼睛,看着两个女孩的背影,看着果园里的光,看着那些藏在戏词里的岁月,正一点点,长成春天的样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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