美术楼的灯光在后视镜里缩成星点时,李曼曼才发现副驾座上摆着个没拆的快递盒——是陆小艺趁她谢幕时塞进来的,收件人写着“李父李母”,寄件地址是社区服务中心。
“你还是要去?”陆小艺的声音从蓝牙耳机里挤出来,带着碾碎的冰碴,“去年你妈把你的金奖证书垫了桌角,你爸当着亲戚的面说‘女孩子画画不如生娃值钱’,这些你都忘了?”
车刚驶过跨江大桥,雨刷器就开始徒劳地拍打玻璃。李曼曼盯着导航里蜿蜒的乡道,忽然想起行李箱最底层那套没开封的颜料——是陆小艺偷偷换的进口货,她原打算带回家给侄子当玩具,此刻却觉得那锡管冷得硌手。
“张奶奶说我该画完那幅《全家福》,”她把音量调大,盖过雨点击打车顶的声响,“画里总得有他们。”
“画里?”陆小艺的冷笑混着电流声炸开,“他们把你打工攒的学费给你弟买游戏机时,怎么没想过你是家里人?你膝盖上那道疤,不是还留着当年被你爸推下梯子的印子?”
李曼曼猛踩刹车,车在积水里打滑,溅起的泥点糊住了后视镜。她摸着膝盖上的旧伤,那是十八岁那年,她爸嫌她躲在柴房画画“不正经”,一推之下磕在石阶上,血把画纸浸成了褐红色。
“我带了《野山雀》的印刷品,”她扯松安全带,喉头发紧,“他们总该看看,我靠这‘不正经’的东西,在城里站住脚了。”
“站住脚?”陆小艺的声音忽然软下来,带着哭腔,“你上次回家,他们把你画展的请柬折成了纸元宝,说烧给祖宗都嫌晦气!曼曼,你不是去探亲,是去给他们当靶子!”
雨越下越密,挡风玻璃上的水流像幅被揉皱的蓝绿色画。李曼曼想起出发前,陆小艺红着眼把一沓钱塞进她包里:“实在不行就跑,我在高速口等你。”此刻那沓钱在口袋里发烫,像块烧红的烙铁。
车拐进村口时,雨忽然停了。老槐树底下站着个穿蓝布衫的身影,是陆小艺——她竟开着电动车追了二十公里,裤脚全是泥,手里还攥着那幅被李曼曼揉皱的《全家福》草稿。
“你滚!”李曼曼推开车门吼道,声音被村口的回声扯得变调,“我画了十几年,连自己爹妈都不敢画,算什么画家?”
陆小艺把画稿拍在引擎盖上,画里的空白处被她补了只山雀,正从裂开的画框里飞出来:“你不是不敢画,是怕他们根本不配当画中人!”
风吹散了最后一片雨云,李曼曼看见画稿背面的字,是陆小艺的笔迹:“真正的家,在肯为你补画框的人身边。”她忽然想起行李箱里那双绣着山雀的布鞋,鞋底的“平安”二字,针脚密得像陆小艺此刻泛红的眼眶。
“我去把画给他们,”她捡起画稿,指腹蹭过那只山雀的翅膀,“然后就走。”
陆小艺没再拦她,只是从电动车筐里拿出个保温桶:“张奶奶熬的梨汤,你爱喝的甜口。”桶身上贴着那枚三个人影的印章,被雨水洇得发皱,却依然能看清手牵手的弧度。
车驶进熟悉的巷子时,李曼曼看见自家院墙新刷了白漆,把她当年偷偷画在墙上的涂鸦盖得严严实实。堂屋的灯亮着,隐约能听见麻将牌碰撞的脆响,混着她妈尖利的嗓门:“曼曼那丫头?早该嫁个有钱人,给她弟换套房……”
她摸出那幅《野山雀》印刷品,忽然发现边角被陆小艺用胶带粘了层保护膜。雨又开始下了,这次是细密的毛毛雨,像极了那年她躲在柴房哭时,陆小艺从窗缝里塞进来的纸巾,温温的,带着梨花的潮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