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曼曼正要推门,手腕忽然被攥住。陆小艺不知何时跟了过来,蓝布衫下摆还在滴水,手里攥着那幅《全家福》草稿,指节因为用力泛白。
“要进一起进,”陆小艺的声音比雨丝还冷,“总不能让你一个人挨骂。”
堂屋的麻将声戛然而止。李母抬眼时,手里的牌“啪”地掉在桌上,目光在陆小艺身上打了个转,最后落在李曼曼手里的印刷品上,嘴角撇出道刻薄的弧线:“哟,带着画来讨赏?早说过这东西当不了饭吃——你弟刚交了个女朋友,彩礼还差八万,你这趟回来……”
“阿姨,”陆小艺把画稿往八仙桌上一放,山雀从裂框飞出的图案正对着牌局,“曼曼的画能换二十个八万,但她今天来,是想给你们看看她怎么靠这‘当不了饭吃的东西’,活成了自己的样子。”
李父猛地一拍桌子,茶杯震得叮当响:“我们李家的事,轮得到你个外人插嘴?当年要不是你撺掇她学画,她早该嫁隔壁村王老板的儿子,现在……”
“现在就该像您家墙上那幅年画娃娃,”陆小艺指着墙上褪色的胖小子海报,声音稳得像钉进墙里的钉子,“被框在‘传宗接代’四个字里,连颜料都分不清钛白和锌白?”
李曼曼忽然按住陆小艺的手。她看见母亲正偷偷把《野山雀》的印刷品往桌角挪,想垫刚摸出的瓜子盘,动作和去年垫金奖证书时一模一样。
“这画送你们,”李曼曼把印刷品推过去,指尖划过画面里冲破云层的山雀,“但别用来垫东西。这是我画的自由,你们可以不懂,但得学着尊重。”
里屋忽然冲出个半大的小子,是李曼曼的弟弟李军,看见陆小艺就喊:“你就是那个害我姐不挣钱的女人?我妈说我娶不上媳妇都赖你!”他伸手就要撕画稿,被陆小艺反手按住手腕。
“你姐在巴黎办画展时,”陆小艺盯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顿,“台下坐着的收藏家,能买下你们全村的房子。但她现在站在这里,是因为她还认‘家人’这两个字,不是让你们拿她当提款机。”
李母突然哭起来,拍着大腿喊:“我们养她这么大,要点彩礼怎么了?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,还不是要嫁人……”
“张奶奶七十岁还学简谱呢,”陆小艺从包里掏出那本抄着《梨花辞》的简谱,纸页上沾着社区孩子们的铅笔涂鸦,“人活一辈子,不是为了给别人当垫脚石的。”
李曼曼忽然注意到陆小艺的袖口破了道口子,是刚才拦李军时被扯的。她想起大一那年,陆小艺也是这样,在画室替她挡住摔过来的画架,胳膊上划了道长长的口子,却笑着说“颜料盖得住疤”。
“钱我可以给,”李曼曼打断哭闹的母亲,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,“但得写借条。以后李军结婚,生老病死,我该尽的义务一分不少,但别再提‘卖女儿’这三个字。我是画家李曼曼,不是你们手里的筹码。”
她从钱包里抽出卡放在桌上,金属卡面映出窗外的雨帘:“密码是我生日。这是最后一次。”
转身时,陆小艺轻轻拽了拽她的衣角。李曼曼看见桌角的《野山雀》印刷品被李军踩在脚下,山雀的翅膀皱成一团,像被揉碎的梦。但她没回头——走廊里的光线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,像极了画展那天,孩子们唱《梨花辞》时,舞台上铺开的月光。
巷口的老槐树下,陆小艺忽然停下来,从包里掏出管颜料:“补画吧。”是那支在火车上洇出云的钴蓝,她竟一直带在身上。
李曼曼蹲在湿漉漉的石板路上,用指尖蘸着颜料,在被白漆盖住的旧涂鸦位置画了只小小的山雀。雨又开始下了,颜料被冲得淡淡的,却像在墙面上生了根。
“其实张奶奶说过,”陆小艺蹲下来陪她,蓝布衫的袖子蹭过她的手背,“有些树根烂了,就该让新枝往有光的地方长。”
远处传来李母尖利的咒骂声,被雨丝剪得七零八落。李曼曼望着美术楼的方向,忽然觉得那只钴蓝的山雀正在展翅,翅膀上驮着的,是比全家福更暖的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