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山雀与月光(续)

再见盛夏天

第七章戈壁上的调色盘

  火车驶入西北腹地时,窗外的景色渐渐褪成赭红与土黄。李曼曼趴在车窗上,看着戈壁滩上的风卷着沙粒掠过铁轨,像谁在天地间铺开了张未干透的油画。陆小艺坐在对面,正用铅笔在速写本上画远处的胡杨,枝桠被她画成了无数向上伸展的手指。

  “这里的风都带着棱角。”陆小艺把速写本推过来,胡杨的阴影里藏着只小小的山雀,正扑棱着翅膀穿过枝干,“比西湖边的风厉害多了。”

  李曼曼想起出发前,张奶奶往她们包里塞了把晒干的槐花瓣:“泡水喝,败火。”老人家的手抖得厉害,却坚持要把花瓣装进她们当年画山雀用的铁皮铅笔盒里,“看见这盒子,就当奶奶在身边。”此刻那只铁皮盒正躺在行李架上,透过网眼能看见里面露出的槐花瓣,像片干枯的晚霞。

  支教点在戈壁边缘的红柳村,村委会腾出的两间土房就是教室。李曼曼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时,看见墙上贴满了用作业本纸画的画,歪歪扭扭的太阳总是涂成土黄色,云朵是灰的,只有偶尔出现的小鸟,会被涂上不匀的蓝色——想来是孩子们能找到的最鲜亮的颜色。

  “李老师,陆老师。”村支书是个晒得黝黑的汉子,手里攥着串钥匙,“隔壁就是住的地方,炕刚烧过,暖和。”他指了指教室角落的铁皮炉子,“煤在外面棚子里,冷了就烧点,别冻着。”

  第一堂课,李曼曼在黑板上画了只钴蓝的山雀。粉笔灰落在她袖口,像落了层雪。底下的孩子瞪大眼睛,前排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突然举手:“老师,鸟能飞这么高吗?”她指着山雀翅膀上方的空白,那里被李曼曼用白色粉笔涂出了朦胧的光。

  “能。”陆小艺蹲在孩子身边,用她的铅笔在山雀脚下画了片红柳,“只要想飞,就能飞过戈壁,飞过雪山。”

  小姑娘的眼睛亮起来,手里的半截铅笔在粗糙的纸上戳出个又一个小点:“我要画会飞的红柳。”

  那天下午,她们在棚子里翻找村民捐的旧物时,发现了个落满灰尘的木箱。打开一看,里面装着十几支干裂的油画颜料,管身上的标签大多褪色了,只有支钛白还能看清字迹。陆小艺拧开盖子,里面的颜料硬得像块石头,她用小刀刮下点碎屑,在掌心揉了揉:“加点松节油还能用。”

  李曼曼看着她掌心的白,突然想起大一那年,陆小艺把自己的颜料分给她时说的话:“颜料会干,但想画画的心不能干。”那时陆小艺的颜料管总是瘪的,却总在李曼曼的调色盘空了时,像变戏法似的摸出半管钴蓝或钛白。

  傍晚的风灌进土房,铁皮炉子的烟囱发出呜呜的响。李曼曼在灯下整理孩子们的画,忽然发现每张画的角落都多了个小小的符号——像山雀,又像月牙。她把画凑到油灯前,看见最底下那张画的背面,用铅笔写着行小字:“老师,你们会走吗?”字迹被眼泪晕开了,墨痕在粗糙的纸上洇成片灰云。

  陆小艺端着热水进来,看见她手里的画,把搪瓷缸往桌上一放:“明天教他们画不会飞的山雀。”

  “不会飞?”

  “嗯,”陆小艺往炉子里添了块煤,火光在她脸上明明灭灭,“画只落在红柳上的山雀,告诉他们,有时候停下来筑巢,也是另一种勇敢。”

  夜里李曼曼被冻醒,听见陆小艺在隔壁炕上翻身。她披衣过去,看见陆小艺正对着窗户发呆,月光透过糊着纸的窗棂,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格子。“睡不着?”李曼曼挨着炕沿坐下,听见外面的风声里混着狼嗥,像谁在远处哭。

  “想起陈砚了。”陆小艺的声音很轻,“他说星系都有自己的轨道,离开轨道的星星会变成流星,很美,但也很短暂。”她转过身,眼睛在月光下像浸了水的黑曜石,“你说我们算离开轨道的星星吗?”

  李曼曼想起巴黎颁奖礼那天,陆小艺在后台递给她的纸条,上面画着两只并排飞的山雀,翅尖都沾着钴蓝:“轨道是别人画的,我们可以自己画。”此刻她看着陆小艺的侧脸,突然伸手,用指尖在她眉骨上轻轻划了道弧线——像画山雀的翅膀。

  “我们不是流星,”李曼曼说,“是会自己筑巢的山雀。”

  陆小艺的睫毛颤了颤,伸手握住她的手腕。两人的手都很凉,握在一起却慢慢暖起来,像两截被炉火烤热的木炭。窗外的月光忽然亮了些,照亮了墙上孩子们画的土黄色太阳,竟也透出点温柔的暖意。

  第八章红柳与星子

  入冬后,戈壁的风更烈了。李曼曼和陆小艺每天早上都要提前半小时到教室,用冻僵的手生炉子。铁皮炉子烧旺时,烟囱会喷出带着煤味的白烟,在晨光里像条蜿蜒的蛇,孩子们就踩着这道烟的影子跑进教室,鞋上的沙粒在地上拖出细碎的响。

  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叫阿依古丽,总背着个破旧的帆布包,里面装着她捡的石头——有的像月牙,有的像鸟蛋。“老师,这是戈壁的颜料。”她把块红得发紫的石头放在李曼曼手心,石头被体温焐得发烫,“我爸说,敲碎了能当颜料。”

  李曼曼试着用小刀刮下点石粉,混在水里,果然调出种深沉的红,像凝固的血。她用这颜色给山雀画了爪子,阿依古丽看着画布突然哭了:“我妈走的时候,戈壁就是这个颜色。”

  那天下午,陆小艺翻出那支干裂的钛白,用松节油泡了整整一下午,调出碗稀薄的白颜料。她在教室后墙画了片星空,星星都是用手指蘸着颜料点上去的,有的亮,有的暗。“阿依古丽你看,”她指着最亮的那颗星,“你妈妈变成星星了,在天上看着你呢。”

  阿依古丽的眼睛眨了眨,突然抓起块白色的石头往墙上砸,石粉簌簌落下,在星空里添了个小小的白点:“这是我妈,她笑得时候眼睛就是这样的。”

  孩子们都跟着学,用捡来的石头在墙上补画星星,土黄色的墙渐渐被各种颜色的石粉覆盖,像片被打碎的银河。李曼曼看着陆小艺指尖沾着的白颜料,突然想起张奶奶的风琴——那些褪色的琴键弹出的《梨花辞》,原来和这里的星空是同一个调子。

  村支书的媳妇送来坛酸白菜,说:“我男人去县城开会,看见有卖画具的,给你们捎了两盒蜡笔。”她掀开布包,露出两盒断了头的蜡笔,红色和蓝色的笔杆上还沾着孩子的牙印,“人家说这是城里孩子玩的,贵着呢。”

  陆小艺把蜡笔分给孩子们,阿依古丽选了支最短的蓝色,在自己的石头上画了只山雀。李曼曼看见她的指甲缝里还嵌着红柳的碎屑,像没洗干净的颜料。“老师,你们的家在有海的地方吗?”阿依古丽突然问,小脸上沾着石粉,像落了层霜,“我爸说,海是蓝色的,比天还蓝。”

  李曼曼想起西湖的水,想起雷峰塔的雪,突然说:“明天我们画海。”

  她们用阿依古丽捡的蓝石头调了颜料,在教室的整面墙上画了片海。海面上飘着红柳做的船,船上的山雀都张着翅膀,有的衔着槐花瓣,有的叼着星星。孩子们站在画前,眼睛亮得像浸了水的黑曜石,阿依古丽突然踮起脚,在船帆上画了个小小的自己,手里举着块石头。

  “我要坐着红柳船,去看真正的海。”她的声音在空荡的教室里回荡,像片被风扬起的帆。

  这天夜里,李曼曼收到弟弟李军的短信,只有三个字:“妈走了。”她盯着屏幕看了很久,戈壁的信号时断时续,那三个字在光晕里忽明忽暗,像坟头摇曳的烛火。陆小艺递过来杯热水,水汽模糊了她的眼镜片:“我陪你回去。”

  “不用。”李曼曼把手机塞回口袋,指尖触到冰凉的铁皮铅笔盒,里面的槐花瓣已经碎成了末,“该画的句号,总要自己画。”

  她走到后墙的星空下,用手指蘸着阿依古丽的红石头粉,在最大的那颗星星旁边画了个小小的山雀。山雀的翅膀是用钴蓝颜料画的,是她从杭州带来的最后一点颜料,此刻正在土墙上慢慢晕开,像滴落在戈壁上的眼泪。

  陆小艺从背后轻轻抱住她,下巴抵在她发顶,带着煤烟味的呼吸落在她颈间:“李曼曼,你看,这里的星星比城里亮多了。”

  李曼曼嗯了一声,眼泪突然就下来了。不是因为母亲的离开,而是因为此刻的拥抱——像大一那年画室里的绷带蝴蝶结,像巴黎颁奖礼后台交握的手,像无数个被月光照亮的瞬间,都在这个寒冷的戈壁冬夜,凝成了最温暖的形状。

  窗外的风还在吼,却好像被墙上的星空挡住了,教室里只剩下炉火偶尔爆出的火星,和两人交叠的呼吸声,像首没写完的诗。

  第九章归巢与远飞

  开春时,红柳村的红柳抽出了新枝,嫩得像浸了水的绿宝石。李曼曼收到一封来自杭州的信,是张奶奶托人写的,字歪歪扭扭,却透着股熟悉的暖:“社区活动室的孩子们画了幅大画,叫《山雀回家》,等你们回来补最后一笔。”信纸里夹着片干枯的槐花瓣,和铁皮铅笔盒里的是同一个味道。

  阿依古丽的父亲要带她去县城上学了,小姑娘抱着她的石头包来找李曼曼,眼睛肿得像核桃:“老师,我能带走那只钴蓝的山雀吗?”她指的是教室墙上那只最早画的山雀,翅尖已经有些褪色。

  陆小艺找了块红柳木,把山雀从墙上小心地铲下来,嵌在木框里:“这是会飞的山雀,跟着你去县城,去更远的地方。”她在木框背面刻了行小字:“红柳会记得,星星会记得。”

  阿依古丽抱着木框,突然往李曼曼手里塞了块石头——是块透明的石英石,在阳光下能看见里面细碎的光点。“这是戈壁的月光,”她说,“老师说过,月光能照亮回家的路。”

  孩子们陆续有人转学去县城,教室里的座位渐渐空了。李曼曼把他们画的山雀都收进铁皮铅笔盒,和槐花瓣放在一起。陆小艺在收拾颜料时,发现那支钛白已经彻底用完了,管壁被刮得干干净净,像根啃光了的骨头。

  “该走了。”陆小艺把空颜料管扔进火堆,火苗舔了舔管壁,发出细微的爆裂声,“这里的孩子已经知道,山雀不仅会飞,还会回家。”

  离开红柳村那天,村支书开着他的三轮摩托送她们去县城。阿依古丽追在车后跑,手里举着那只红柳木框,钴蓝的山雀在晨光里像团跳动的火焰。李曼曼回头时,看见教室的后墙在风中微微颤动,那片用石头画的星空正随着土墙的剥落慢慢褪色,却在最高处留下个清晰的白点——是阿依古丽砸上去的那块白石头,像颗永远不会熄灭的星。

  火车驶过戈壁时,李曼曼打开铁皮铅笔盒,槐花瓣的香气混着石粉的味道飘出来,竟有种奇异的温暖。陆小艺靠在她肩上睡着了,发梢沾着点红柳的碎屑,像别了朵干枯的花。她的睫毛很长,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,李曼曼用指尖轻轻碰了碰,像触碰易碎的月光。

  回到杭州时,正是槐花盛开的季节。巷口的老槐树比她们离开时粗了些,落英缤纷,像场蓝色的雪。张奶奶坐在轮椅上,被推到社区活动室门口,看见她们就哭了:“我的山雀回来了。”老人家的手更抖了,却准确地握住了她们的手,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过来,像炉火的余温。

  活动室的墙上挂着幅巨大的画,是孩子们用蜡笔和水彩画的《山雀回家》。画里的西湖飘着红柳船,雷峰塔的飞檐上落着山雀,最上方是片戈壁星空,星星都是用白色的圆点画的,像撒了把碎盐。“就等你们补最后一笔了。”张奶奶指着画中央的空白,那里该有只最亮的山雀。

  李曼曼拿出那支从西北带回来的钴蓝颜料——是她用阿依古丽给的蓝石头磨的,装在个旧药瓶里。她蘸了点颜料,在空白处画了只山雀,翅尖沾着点钛白,像驮着片月光。陆小艺在山雀的脚下画了根红柳,红柳的根须扎进西湖的水里,像条看不见的线。

  孩子们拍着手欢呼,张奶奶的风琴又响起来,《梨花辞》的调子混着槐花香,在空气里慢慢散开。李曼曼看着陆小艺沾着颜料的指尖,突然想起戈壁的星空——原来有些光,不管隔着多少山水,总会落在彼此身上。

  陈砚来工作室看她们时,带来了块新的陨石。“在西北发现的,”他把陨石放在画架旁,陨石表面的凹坑比上次那块更深,“里面含有红柳的成分,很神奇吧?”他看着墙上《山雀回家》的照片,忽然笑了,“我现在才明白,有些轨道不是用来遵循的,是用来连接的。”

  陆小艺给了他幅画,画的是戈壁星空下的红柳,枝桠间藏着只山雀。“送给你,”她说,“谢谢你让我明白,星星也可以落在地上,长成红柳。”

  陈砚的星轨手链在阳光下闪了闪,他接过画时,指尖不小心碰到陆小艺的手,像两片流星擦过,短暂,却带着光。

  第十章月光下的翅膀

  秋末的雨又开始下,巷口的老槐树滴下的水珠,落在李曼曼新画的山雀上,这次的颜料没有晕开——她在颜料里加了点戈壁的红柳胶,是阿依古丽寄来的,说:“老师,这样山雀就不怕雨了。”

  陆小艺在整理支教时的照片,阿依古丽在县城学校画的星空图被放大了挂在墙上,图里的星星都长着翅膀。“她写信说,要考美术学院,”陆小艺的指尖划过照片里阿依古丽的笑脸,“说要画遍所有的山雀和星空。”

  李曼曼的新画展取名《归巢》,开展那天,红柳村的村支书带着几个孩子坐火车来了。阿依古丽穿着新校服,扎着整齐的羊角辫,手里捧着个铁皮盒子,里面装着她新捡的石头:“老师,这是给你们的颜料,比上次的更红。”

  画展的最后一幅画前围了很多人,画的是两只山雀并排飞在月光下,一只翅膀是钴蓝的,一只翅膀是钛白的,翅尖都沾着红柳的碎屑。画的角落有行小字:“有些框,是用来让彼此看见的。”

  张奶奶坐在轮椅上,看着画突然说:“我年轻时也画过画,后来为了生计放弃了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像被风吹散的槐花,“但看见你们,就像看见年轻时的自己,还在画里飞呢。”

  李曼曼蹲下来,握住老人家的手。张奶奶的手背上布满老年斑,却仍能看出握画笔的痕迹。“奶奶,你的画没丢,”她说,“在我们的画里呢。”

  陆小艺走过来,把那只铁皮铅笔盒放在张奶奶膝上。盒子里的槐花瓣已经换了新的,是今年刚落的,还带着湿意。“这是我们的调色盘,”她笑着说,“装着所有的颜色。”

  雨停时,月光从云层里钻出来,照亮了展厅的玻璃窗。李曼曼和陆小艺站在窗前,看着巷口的老槐树在月光里摇晃,像幅流动的剪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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