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雨丝斜斜掠过画室的窗,陆小艺正往画布上抹最后一点赭石。画里的戈壁滩起了层薄霜,红柳的枝条却愈发遒劲,枝头的山雀尾羽沾着细碎的白,像刚从西湖的雾里飞回来。
“阿依古丽说,县城的美术室添了个壁炉。”李曼曼把烘干的槐花瓣碾碎,混进明黄颜料里,“孩子们在壁炉边画画,说山雀的翅膀该有火焰的温度。”
话音刚落,门铃响了。快递盒里躺着只粗陶笔筒,筒身上刻着歪歪扭扭的山雀,翅膀下藏着行小字:“红柳村小学 三年级全体”。盒底压着张照片,二十多个孩子挤在新美术室的画架前,每个人手里都举着片钴蓝色的卡纸,拼在一起刚好是两只展翅的山雀,背景里的壁炉正燃着橘红的火。
“他们用废纸箱做了颜料盒,”陆小艺摩挲着笔筒上的刻痕,“说比铁皮的更暖。”
转年开春,社区美术馆来了群特殊的参观者。领头的老人拄着拐杖,怀里揣着本泛黄的速写本,翻开的那页画着五十年前的西湖,雷峰塔下站着个扎马尾的姑娘,手里举着支钴蓝颜料管,管身上刻着模糊的山雀。
“这是我妻子,”老人声音发颤,“当年她总说,要去西北画红柳,说那里的风里长着翅膀。”
李曼曼突然想起巴黎那本旧画册,急忙翻找出来。当雷峰塔下的铅笔山雀与速写本上的钴蓝翅膀在阳光下重叠时,老人浑浊的眼睛亮了——两只山雀的翅尖竟在同一处微微上翘,像在跨越时空打招呼。
“她没去成的地方,”老人把速写本留在美术馆,“你们替她飞到了。”
入夏时,红柳村寄来个木箱子。打开的瞬间,槐花香混着沙枣味漫出来:阿依古丽用红柳木雕刻了座微型山雀巢,巢里铺着晒干的槐花瓣,最深处藏着三枚颜料块——用西湖淤泥调的墨黑,用戈壁红土碾的赭石,还有块钴蓝,边缘泛着钛白的光,像两只翅膀交叠的影子。
“她说这是给‘山雀星’的礼物,”附信里写着,“县城的天文望远镜能看见星轨了,孩子们说,那轨迹弯弯曲曲的,像颜料管里没挤完的颜色。”
陆小艺把颜料块嵌进巢里,摆在《归巢》系列最中央的展台上。月光透过天窗落下来时,三块颜料在玻璃罩里渗出淡淡的光晕,在墙上投出片流动的光影:有时是戈壁的星子坠入西湖,有时是槐树的根须钻进红柳的沙丘,最清晰的时刻,能看见无数只山雀从光影里飞出来,翅膀上沾着不同的颜色,有的飞向画布,有的落进孩子们的铅笔盒。
深秋整理画室时,李曼曼在旧铁皮盒的夹层里摸到张纸片。展开一看,是十年前陆小艺在戈壁写的便签,字迹被风沙磨得发毛,却还能看清最后一句:“等我们回去,就把山雀的翅膀画得再暖些,让所有远走的,都能找到落脚的地方。”
窗外的老槐树又开始落叶,这次有片槐花恰好落在便签上,沾着窗台上钴蓝颜料罐里未干的颜料,在“落脚的地方”那行字上,晕出个小小的蓝白圆点,像颗刚破壳的鸟蛋。
陆小艺拿起画笔,蘸着那点晕开的颜色,在新画的草稿上添了笔。画里的山雀巢边,多了只毛茸茸的雏鸟,正啄着片半红半蓝的羽毛——红的像戈壁的土,蓝的像西湖的水。
“它在学飞呢。”李曼曼凑近看时,笔尖的颜料滴落在画布上,竟长出根细细的绿芽,顺着山雀的尾羽,一直爬到画框的木棱里。
远处的鸽哨声穿窗而来,混着社区活动室里孩子们的笑。她们知道,这两只山雀的故事还在继续——不是停在画纸上的静物,是长在时光里的藤,会顺着颜料的痕迹,往更远的风里,往更暖的日子里,慢慢蔓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