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荒谬！愚蠢！不可理喻！

“你醒了？” 沈彦的声音比之前更加嘶哑干涩，如同砂砾摩擦，却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、生怕惊扰了什么似的轻柔。他手里拿着几片宽大的、边缘带着锯齿的暗绿色叶子，叶片边缘被火烤得微微卷曲，散发出一种微弱的、类似草药的苦涩气息。

他挪到沈九身边，动作牵扯到伤口，让他微微蹙了下眉。他蹲下身，将一片烤过的叶子递到沈九嘴边，叶片上似乎还残留着一点温热。“嚼…嚼碎，咽下去。” 他努力地解释着，声音断断续续，“能…止点痛…伤口…不那么容易烂……”

沈九的目光落在那片递到嘴边的叶子上。暗绿色，带着锯齿，烤过的边缘卷曲发黑，散发着苦涩的气味。和之前那些霉饼、块茎一样，是这片污秽之地勉强可用的东西。他下意识地就想别开脸，嘴唇抿紧，拒绝的意图清晰无比。喉咙里干涩得像着了火，每一次吞咽都带来刀割般的疼痛，胃里更是空空如也，抽搐着发出无声的抗议。

然而，拒绝的话语还未出口，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了沈彦递叶子那只手的手腕。

那里有一圈清晰的、深紫色的淤痕。边缘肿胀，形状正是一只手掌用力拍击留下的轮廓——正是他不久前，用尽力气砸开那块霉饼时留下的印记。

沈九的目光在那圈刺眼的淤痕上停留了一瞬。那淤痕仿佛带着某种灼热的温度，烫得他心头猛地一缩。拒绝的话，连同那点强撑的倨傲，突然就卡在了喉咙里，像一块冰冷的石头，沉甸甸地坠着。他沉默着，眼神复杂地在沈彦苍白却带着期盼的脸和那片苦涩的叶子之间逡巡。

最终，他极其缓慢地、带着一种近乎屈辱的僵硬，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嘴唇。

沈彦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，小心翼翼地将那片烤软的叶子轻轻塞进沈九口中。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弥漫开来，浓烈得让人皱眉。沈九面无表情地、机械地咀嚼着，粗糙的纤维刮擦着喉咙，他强迫自己将那团苦涩的糊状物咽了下去。

一股微弱的暖流，伴随着更强烈的苦涩，顺着食道滑下。疼痛似乎真的……减轻了一丝丝？还是仅仅是心理作用？沈九无法分辨，也无心分辨。他只是闭上眼睛，不再看沈彦那双亮得过分的眼睛。

之后的日子，像血池里缓慢蠕动的蛆虫，粘稠而麻木地爬行着。

沈九依旧沉默得像一块冰。他不再浸泡在血池中，却依旧离那堆小小的篝火远远的，独自蜷缩在冰冷的岩石阴影里，如同一尊拒绝融化的冰雕。沈彦放在他附近的食物，无论是烤熟的块茎，还是某种类似蜥蜴的小型魔物被火燎过的肉（沈彦不知用了什么方法抓住的），他起初依旧置若罔闻。

饥饿如同最耐心的酷刑，日夜不停地折磨着他的胃袋和神经。每一次胃部痉挛带来的剧痛，都在挑战他摇摇欲坠的意志。他死死地盯着那些食物，眼神里充满了挣扎和厌恶——厌恶自己的软弱，厌恶这该死的、无法摆脱的生存本能，更厌恶那个一次次将食物递过来的“傻子”。

终于，在一次饿得眼前发黑、冷汗浸透后背之后，沈九在沈彦又一次放下食物默默离开后，如同做贼一般，闪电般地伸出手，抓起一块烤得焦黑的块茎，塞进嘴里，几乎是囫囵吞了下去。粗糙的食物刮擦着食道，带来一阵不适的干呕感。他立刻别开脸，仿佛什么都没发生，只是耳根处不易察觉地泛起一丝滚烫。

沈彦似乎从未发现他的“偷食”，依旧每天默默地寻找食物，生火，处理伤口，然后将沈九那份放在老地方。只是偶尔，当沈九强忍着不适咀嚼那些难以下咽的东西时，会捕捉到沈彦背对着他忙碌的身影，肩膀似乎极其轻微地放松了一瞬。那细微的变化快得如同错觉，却让沈九心头莫名地一刺，仿佛自己最不堪的软弱被人窥见了。

更让沈九难以理解的是沈彦那些毫无意义的举动。

血池边缘的污泥里，有时会爬过一些极其弱小的魔物。它们形态各异，有的像长了腿的鼻涕虫，有的像畸形的多足甲虫，大多丑陋不堪，散发着微弱却同样令人不适的魔气。它们往往在污泥里挣扎求生，随时可能被更大的掠食者吞噬，或者被翻涌的血浪卷走。

沈彦却时常会停下脚步，蹲在污泥边，默默地看着这些小东西笨拙地爬行。有时，看到一只特别弱小的、被碎石卡住无法动弹的鼻涕虫状魔物，他甚至会伸出手指，极其小心地、用指尖最柔软的部分，轻轻帮它拨开那块碎石，然后看着它重新钻入污泥，才起身离开。

每当看到这一幕，沈九的眉头都会紧紧地拧成一个死结。荒谬！愚蠢！不可理喻！在这片弱肉强食、每分每秒都在上演死亡和吞噬的地狱里，这种对最底层渣滓的“援手”，简直比最恶毒的嘲讽还要可笑！这“傻子”脑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？淤泥吗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