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章

沈彦依旧没有看他，只是拿起烤得差不多的肉块，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石头切下边缘烤得焦脆、看起来最好的一部分，然后站起身，走到沈九面前。

这一次，他没有像往常那样把食物放在地上或旁边的石头上。他微微弯下腰，手臂伸得笔直，将那冒着热气、香气扑鼻的肉块，直接递到了沈九低垂的视线下方。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坚持。

“离开这里。” 他补充道，声音依旧不高，却比刚才多了一丝斩钉截铁的力度。那是一种经历了漫长黑暗、终于看到一丝缝隙后，不顾一切也要抓住的决心。

沈九的目光，终于缓缓地、极其艰难地抬起。

他的视线首先落在那块递到眼前的烤肉上。焦黄的边缘，散发着油脂被炙烤后的奇异香气——一种在这片污秽之地显得如此奢侈、如此格格不入的香气。胃袋因为这近在咫尺的诱惑而猛烈地抽搐了一下。

然后，他的目光沿着那只握着烤肉的手向上移动。

那只手同样伤痕累累，布满污泥和血痂，指甲开裂。手腕上，那圈深紫色的淤痕依旧清晰可见，是他亲手留下的烙印。

最后，他的目光定格在沈彦的脸上。

那张脸疲惫不堪，眼窝深陷，苍白得像褪色的纸。可那双眼睛……那双眼睛此刻正看着他，里面燃烧着一种沈九从未见过、也无法理解的火焰。那火焰如此明亮，如此灼热，穿透了污秽，穿透了绝望，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、不肯熄灭的信念。那里面没有怜悯，没有施舍，只有一种纯粹的、滚烫的、名为“生”的渴望，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邀请。

血池的腥风似乎在这一刻停滞了。赤红的天穹压在头顶，沉重得令人窒息。远处隐约传来不知名魔物的悠长嘶鸣，如同地狱深处的挽歌。篝火的噼啪声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。

沈九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，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。喉咙里像是堵满了滚烫的沙砾，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疼痛。他看着沈彦的眼睛，那里面燃烧的光芒太过刺眼，刺得他几乎想要立刻闭上眼，沉回熟悉的黑暗里去。

跟我走？离开这里？

去哪里？这魔界无边无际，除了这片血池，哪里不是同样污秽、同样充满杀戮的绝境？或者……离开魔界？这个念头如同一道微弱的电流，猝不及防地窜过沈九早已麻木的心底，激起一片冰冷的战栗。怎么可能？那界壁……那苍穹山的门规……那些将他打落此处的面孔……

混乱的思绪如同冰冷的毒蛇，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。耻辱感再次汹涌而上——为自己刚才那鬼使神差的保护动作，为此刻心底竟因为这荒谬的提议而掀起的、一丝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的波澜。他猛地垂下眼睑，长长的睫毛在火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，遮住了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。

沈彦的手臂依旧固执地伸着，那块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烤肉近在咫尺。他没有催促，只是静静地看着沈九，等待着他的回答。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里，只有纯粹的、不容置疑的坚持。

血池的水，在远处无声地冒着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