书房里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，将顾景琛的身影拉得很长，投在冰冷的地板上。
他像一尊凝固的雕像，坐在宽大的书桌后，面前摊开着一份薄薄的文件夹。
空气凝滞，只有他沉重压抑的呼吸声。
他的目光死死钉在文件最上方的那行字上，每一个字母都像烧红的烙铁，烫进他的眼底，烙进他的灵魂。
【DNA比对结果：确认样本A（林晓遗留毛发）与样本B（苏晴现采集唾液）存在生物学全同胞关系。】
全同胞关系。
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匹配率。
苏晴...就是林晓。
“嗡”的一声，大脑仿佛被瞬间抽空，又瞬间被无数喧嚣的情绪填满、挤压、几乎要爆炸。
狂喜像海啸般扑来，几乎将他淹没。
她还活着！晓晓还活着！可紧接着，灭顶的心痛和滔天的愤怒又将他狠狠砸进深渊！
这三年！这三年她到底经历了什么？！是谁把她变成“苏晴”？是谁让她流落到那种地方？！是谁让她用那样陌生又恐惧的眼神看着他？！
“砰！”
他的拳头狠狠砸在坚硬的红木桌面上，指骨瞬间泛红，剧烈的疼痛却远不及心口万分之一！
他猛地站起身，在昏暗的书房里来回踱步，像一头被困的、濒临疯狂的野兽。
胸腔剧烈起伏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烧般的痛楚。
他想起第一次在俱乐部见到她时，她那句怯生生的“轻点好不好”； 想起她打碎相框时惊慌的眼泪； 想起她看着那幅画时着迷又忧伤的眼神； 想起她无数次无意识流露出的、独属于林晓的小习惯； 想起她问他“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”； 想起她噩梦惊醒后苍白的脸； 想起她手腕上被掐出的红痕和光着脚站在地上的狼狈...
每一个画面都变成一把钝刀，反复切割着他的心脏！
他一直以为她在天上。
他一直对着一个冰冷的墓碑忏悔、思念、自我折磨！
可她却就在他眼前！受着苦！被他用钱“买”回来！被他冷嘲热讽！被他当成一个廉价的替身！甚至...差点因为他的疏忽和猜疑再次受到伤害！
“呃...”一声痛苦的哽咽从他喉咙里溢出，他扶住书架，弯下腰，胃里翻江倒海般的难受。
愧疚感和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，几乎将他撕裂。
不行。不能这样。
他猛地直起身，眼神在极致的痛苦后，沉淀为一种近乎可怕的冰冷和坚决。
他重新坐回桌前，拿起内部电话，声音嘶哑却异常冷静，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： “查。我要知道三年前车祸的全部真相，每一个细节！医院、交警队、当时所有经手人，一个一个给我查！”
“重点查李哲！查他过去三年所有的资金流向、人员调动！哪怕是他扔掉的一张废纸，我也要看到！”
“封锁消息。今天的事情，如果有半个字泄露，你们知道后果。”
放下电话，他靠在椅背上，闭上眼，手指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。
晓晓...他的晓晓...
现在，他首先要做的，是把她保护好，牢牢地护在自己的羽翼之下，不能再让她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和惊吓。
然后，他要一点一点，把她找回来。
第二天清晨。
苏晴忐忑不安地下楼。经过昨天的事，她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顾景琛。
餐厅里，阳光明媚。
顾景琛已经坐在那里，穿着简单的家居服，正在看平板。听到她的脚步声，他抬起头。
苏晴愣住了。
他的眼神...不一样了。
没有了之前的冰冷、审视和忽冷忽热的热讽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...极其复杂的深沉。
那目光包裹着她，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沉重情感，有痛楚，有愧疚，还有一种几乎要溢出来的...温柔？
是她看错了吗？
“早。”他开口，声音也比往常低沉沙哑了几分。
“早...顾先生。”苏晴小声回应，下意识地还想往角落的老位置挪。
“坐这里。”他却指了指自己身边的位置。
苏晴更困惑了，犹豫着走过去坐下。
张妈端上早餐，今天的菜色格外精致，甚至有一盅她前几天无意中提过想喝的甜羹。
“手腕还疼吗？”他问。
目光落在她昨天被掐红的地方，那里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。
“不、不疼了。”苏晴下意识地把手往袖子里缩了缩。
他沉默了一下，拿起公筷，默不作声地往她盘子里夹了一个虾饺，一个烧卖，都是她平时会多看一眼的点心。
“多吃点。”他说，语气有些生硬，仿佛不习惯说这种话，“你太瘦了。”
苏晴彻底懵了，拿着筷子，不知所措地看着他。
顾景琛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，移开目光，端起咖啡喝了一口，才重新看向她，语气尽量放得平稳：“今天天气不错。下午...我没什么事。你想不想出去走走？或者，去看场电影？”
“啊？”苏晴彻底傻眼。
看电影？和他？那个恨不得她二十四小时待在笼子里的顾景琛？
“不想去就算了。”他立刻说，眼神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，很快又被掩饰过去。
“不是...我...”苏晴脑子乱成一团浆糊，“我就是...有点意外。”
顾景琛看着她茫然又小心翼翼的样子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，酸涩得发疼。
他几乎要控制不住，想把一切都告诉她。
但他不能。现在还不能。
幕后黑手还没揪出来，她的记忆还没恢复，贸然相认只会让她更害怕，更混乱，甚至再次陷入危险。
他必须忍耐。
“没什么。”他垂下眼，用勺子搅动着碗里的粥，声音低沉，“只是觉得...以前对你，可能太苛刻了。”
苏晴怔怔地看着他。
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睫毛上，在他眼下投下一小片柔和的阴影。
这一刻的他，看起来竟然有些...脆弱和温柔。
她心里那根紧绷的弦，莫名其妙地松动了一点点。
早餐在一种微妙而沉默的气氛中结束。
之后的一整天，苏晴都处在一种恍惚的状态里。
顾景琛没有去公司。他就在书房处理公务，却破天荒地没有关门。
他偶尔会走出来，问她要不要喝茶，或者只是单纯地从她面前经过，看她一眼，什么也不说。
下午，他真的让人送来了几十本崭新的书，各种类型都有，铺满了客厅的茶几。
“看看有没有喜欢的。”他站在一旁，语气依旧有点不自然。
苏晴挑了一本画册，坐在沙发上看。
顾景琛就在旁边的单人沙发坐下，拿着平板，却似乎并没怎么看进去。
气氛安静得有些异样，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令人窒息。
傍晚，张妈端来水果。顾景琛拿起一颗草莓，很自然地递向苏晴。
苏晴下意识地接过，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他的手指。
两人都微微一顿。
苏晴飞快地缩回手，脸颊有些发烫。顾景琛的手指蜷缩了一下，目光深沉地看了她一眼，最终什么也没说。
这种无声的、小心翼翼的“好”，让苏晴更加不安。
她宁愿他像以前那样冷言冷语，至少她知道那是真实的。
现在这样...太奇怪了。
晚上，苏晴躺在床上，翻来覆去睡不着。
今天发生的一切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回放。
顾景琛每一个反常的眼神，每一句温和的话语，都透着诡异。
她猛地坐起身。
不对。一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。
她赤脚下床，轻轻打开门，想出去倒杯水喝。
经过书房时，她发现门缝底下还透出光亮。
这么晚了，他还没睡？
鬼使神差地，她停下脚步，凑近门缝。
书房里没有开主灯，只有书桌上那盏台灯亮着昏黄的光。
顾景琛背对着门口，坐在椅子上。他微微低着头，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。
借着微弱的光线，苏晴看清了。
那是一个小小的、已经褪色的粉色布艺发圈，上面缀着一颗歪歪扭扭的、手工缝上去的小星星。
他低着头，指尖无比轻柔地、一遍又一遍地抚摸着那个旧发圈。
宽阔的肩膀微微塌陷下去，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沉重和悲伤。
那么专注，那么沉寂，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手中那个不起眼的小东西。
苏晴的心口毫无预兆地猛地一酸。
那个发圈...她好像在哪里见过。一种尖锐又模糊的熟悉感刺入脑海，带来一阵细微的眩晕。
她不敢再看，捂着突然抽痛起来的额头，轻手轻脚地退开，逃回了自己的房间。
背靠着冰冷的门板，她的心跳得飞快。
那个强大、冷漠、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男人，为什么会独自一人，对着一个女孩的发圈，流露出那样深切的悲伤？
她蜷缩在床上，把自己埋进被子里。
一个荒唐又可怕的念头，不受控制地从心底钻了出来，让她浑身发冷。
他昨天...是不是没有撒谎？
他是不是...真的认识从前的她？
那她...到底是谁？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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