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公元一六四四年,正是中国农历的甲申年。这一年的四月,闯王李自成率领大顺军攻破北京城,崇祯皇帝朱由检在煤山的歪脖树下自缢殉国,延续两百七十六年的大明王朝就此轰然倒塌……”
讲台上,佟家儒推了推鼻梁上的圆框眼镜,声音平稳地讲述着明末那段风雨飘摇的历史。
今天他要讲的,是少年英雄夏完淳在狱中写给母亲的绝笔——《狱中上母书》。
字里行间的家国情怀与忠孝两难,透过他的讲述,在寂静的教室里弥漫开来。
你却有些心不在焉,百无聊赖地将视线投向窗外。
窗外的老槐树上,一对灰喜鹊正叽叽喳喳地跳来跳去,时而梳理羽毛,时而低头啄食树缝里的残雪,自在得很。
可不知为何,总觉得有一道无形的视线,正不怀好意地黏在身上,让人浑身不自在。
“东村先生,”你终于忍不住转过头,看向坐在教室旁边的男人,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疏离。
“我们学校一向尊崇租界工部局的章程,教学内容也始终遵循战争爆发前的样式,校方不会允许任何刻意的反日活动,所以,还请您不要在意。”
东村眼睛里闪过一丝诧异,扯了扯嘴角,没接话。
“好,”佟家儒适时打断了这短暂的僵持,目光扫过全班,最终落在我身上。
“下面这个问题,请温玉棠同学来解答。夏完淳在《狱中上母书》中写道‘然惟我之念,百感交集’,结合他的生平,说说这份‘百感’里,都藏着哪些心绪?”
你应声起身,目光落在黑板上那行用白粉笔写就的句子上,心中已然了然。
夏完淳十五岁随父抗清,兵败被俘后从容就义,这封绝笔信里,既有对母亲的孺慕与愧疚,有对家国沦丧的痛惜,更有舍生取义的决绝。
你定了定神,从他的家世讲起,再到抗清的缘由,最后拆解那句“百感交集”里的忠孝、生死与家国大义,条理清晰,句句恳切。
话音落下时,教室里先是一片寂静,随即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。
同学们看向你的眼神里,有敬佩,有赞同,更有一丝同仇敌忾的默契。
你微微颔首,在佟家儒赞许的目光中落座,只是眼角的余光瞥见,东村的脸色又沉了几分。
“上课,专心听讲,不可交头接耳。”佟家儒清了清嗓子,用戒尺轻轻敲了敲讲台,压下了教室里的骚动,继续讲解起文章的后半段。只是他握着戒尺的手指,微微泛白。
……
“叮铃铃——”
下课铃声终于像一道赦免令,尖锐地划破了教室里的凝重。同学们齐刷刷地站起身,齐声喊道:“老师再见!”
佟家儒微微颔首,目光在东村身上顿了顿,随即对众人说:“下课吧。”
待同学们陆续走出教室,他才对东村和一直缩在角落的闫四迟说:“二位,请随我到校长办公室来一趟。”
三人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,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。有人窃窃私语,猜测着方才东村的刁难与闫四迟的反常,我却只是望着窗外,那对灰喜鹊早已没了踪影,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枝在风中轻轻摇晃。
没过多久,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
我探头出去,正看见闫四迟直挺挺地跪在佟家儒脚边,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裤脚,眼泪鼻涕糊了一脸,嘴里翻来覆去地说着感激的话。
佟家儒弯腰想扶他起来,他却执意磕了三个响头才肯起身,那额头撞在水泥地上的声音,沉闷得让人心头发紧。
出了学校,佟家儒没多说什么,只是拍了拍我的肩膀:“跟我来,带你去见个人。”
我们一路沉默地走着,穿过两条街,来到了圣心医院的门口。消毒水的味道扑面而来,他带着我走到二楼的病房前,轻轻推开了门。
一个穿着白大褂子的女子正站在床边,手上托着文件夹,记着东西,阳光落在她削瘦却挺直的肩膀上,侧脸的轮廓在书页的阴影里显得格外柔和。
听见动静,她抬起头,露出一双清亮的眼睛,正是董淑梅。看到我们进来,她先是一愣,随即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