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撑着身子坐起来，月光恰好落在矮柜的盒子上，镀了层冷白的边。
指尖触到盒盖时，木头的纹理带着点潮意，像是沾了夜露。
掀开的瞬间，呼吸蓦地一滞——绒布衬里上卧着的眼镜，玫色镜框，还有定制单上填的度数，镜腿内侧刻的小字，竟和你当初送去洋行定制的款式分毫不差。
而绒布底下压着的钱，边缘还留着银行柜台特有的油墨印，指尖捻开一角数了数，不多不少，正是那日你亲手交到银行老板手里的数目。
心口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下，闷得发慌。
布帘被夜风掀起，楼下的笑声漫上来，是囡囡在闹着要皮叔讲《西游记》。
你摘下眼镜，用绒布细细擦着镜片，月光透过玻璃照进来，在掌心投下细碎的光斑，晃得人眼晕。
从那以后，东村来得勤了。
有时是傍晚，提着两条活蹦乱跳的河鱼，说是“阿南钓的，给温小姐补补”；有时是午后，带些苏姨念叨过的西洋点心，笑笑说“路过顺手买的。”
东村来得多了，平安里的闲话便生了根。
“一个日本军官，天天往温小姐屋里跑，孤男寡女的，夜深了还不走——”
洗衣服的李嫂往地上啐了口，木槌捶在石板上砰砰响，“说出去，脊梁骨都要被人戳穿！”
皮叔挑着担子从巷口过，听见这话，扁担“咚”地往墙上一磕，粗声粗气地吼：“嘴巴放干净点！温小姐是什么人，东村先生是什么样，轮得到你们嚼舌根？”
李嫂吓得缩了缩脖子，却还嘴硬：“本来就是嘛……不然他天天来做什么？保不齐就是鬼子的情人……”
话音未落，栀子端着的洗衣盆“哗啦”泼出半盆水，水花溅在李嫂布鞋上。
栀子站在台阶上，脸涨得通红，握着盆沿的指节发白：“我家先生清清白白，轮不到你在这里放屁！”
囡囡躲在栀子身后，被这阵仗吓得眼圈发红，却攥着小拳头喊：“不许说温姐姐坏话！”
苏姨连忙上前拉劝，佟家儒站在门内，眉头拧成个疙瘩，手里的书卷被攥得发皱。
而你在阁楼窗后听得真切，手里那副眼镜的镜腿被捏得发烫。
傍晚东村来送新摘的葡萄，刚走到巷口，就撞见几个半大的孩子往你家院子扔石子，嘴里喊着“鬼子媳妇儿”。
阿南要上前理论，被他一把按住。孩子们见东村来了，顿时噤声，作鸟兽散。
“课长？”阿南不解。
东村走进院子，捡起地上的石子，一颗一颗扔到槐树下。
他抬头往阁楼看了一眼，窗纸上映着你的影子，一动不动。
“我们走吧。”他说，声音里听不出情绪。
随后带着阿南离开，竹篮里的葡萄还沾着露水，甜香被风卷着飘进阁楼。
你望着他转身的背影，眼底一闪而过的复杂，像被月光揉碎的星子。
晚上，窗台上的药碗还温着，是栀子第三遍热过的，药香混着巷口的闲话，在暮色里缠成一团解不开的结。
苏姨站在自家院里，抬头见你正对着那副眼镜出神，叹了口气：“东村先生……倒像是个实诚人，就是这来往太密了，难免招人说闲话。”
“呵，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思。人心隔肚皮啊。”皮叔蹲在门口点着旱烟，烟圈慢悠悠飘向夜空。
你回头时，正看见栀子站在门口，手里端着的药碗冒着热气，她见你望过来，慌忙别开眼，耳根却红了。
窗外的月光落在她发顶，像落了层碎金，却掩不住那点欲言又止的担忧。
你把眼镜重新放回盒子里，推到柜角。
风从窗缝钻进来，带着巷口卖花人的吆喝声，混着远处自习车驶过的叮当声，倒让这屋里的静，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玉棠，你下来。”佟家儒的声音自门口响起，随后是鞋子踩在木板上的吱呀声。
你应声放下眼镜，披了件外衣往楼下走。
“楼下灶上温着粥，苏姨说你后半夜许是会饿。”他手里还拿着书卷，声音比平日沉些，“坐会儿，透透气。”
“东村那事……”佟家儒给你盛了碗粥，瓷勺碰到碗沿发出轻响，“你别往心里去。嘴长在别人身上，爱说什么由他们去。”
砂锅的热气漫上来，模糊了他的镜片。
你低头舀了口粥，米香混着姜丝的暖，顺着喉咙滑下去，却没压下心头那点滞涩。
“我……要不我搬出去吧。”你的话飘在半空。
佟家儒轻轻放下手中的书，他看出来了，你好像……
他叹了口气。
（感觉要写成纯恨了，赶紧救一下。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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