处置

米袋沉沉落在地上，发出几声闷响。

林九的剑尖挑起地上散落的米袋，冷白的精米混着沙石簌簌落下："这就是大人说的...赈灾粮？"

裴临鹤不知何时已站在院中，脸上戴着银色的面具，玄色大氅在风中猎猎作响。

他身后是破门而入的灾民，无数双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堂内的珍馐美馔。

县令正连滚带爬地想要抓住裴临鹤的衣摆，肥硕的身子抖如筛糠。

话未说完，林九的剑锋已悄无声息抵住他后心。

"大人，"少年侍卫的声音比箭矢更冷，"王爷问您——"

"是打算用这些沙土款待灾民，"他剑尖挑开另一袋"粮食"，露出底下金灿灿的官粮，"还是用这些...款待自己？"

"官人，官人为草民做主啊！"老妇人抱着孙儿的尸首扑跪在地，"这些狗官...把霉米掺沙石发给我们...良米都藏在这儿自己享受！"

裴临鹤的目光落在县令冷汗涔涔的脸上，忽然轻笑一声。

他拈起碗中一粒米，指尖搓开霉变的外壳，露出里面蠕动的米虫。

"很好。"他忽然轻笑出声，银面具下的眸光却冷得骇人。

在所有人惊恐的注视下，裴临鹤抓起一把掺着碎石子的霉米，林九配合着掰开县令的嘴。

肥硕的官员拼命挣扎，却被林九死死按住后颈。

"吃。"裴临鹤的声音温柔得像情人低语，指节却毫不留情地将沙石塞进对方喉间，"把这些年吞下去的——都给我咽干净。"

顾眠柳看到这一幕不禁扬起一抹淡淡的笑意。

临鹤哥哥真是…还是这般模样。

虞七眼睛倏地亮了起来，一把抓住顾眠柳的衣袖，“是他啊，那天那位官人就是那个掐住县令的人。”

顾眠柳低头侧目，“是吗？他们还真是心善呢。”

“若是我们能求求他们，哪怕只是在贵人跟前说上一句话，说不定……说不定我们以后就天天都有热粥喝，再也不用饿肚子了！阿柔姐姐，你说是不是？”虞七眼睛都要冒星星了。

顾眠柳闻言眉头一皱，屈指轻轻敲了下她的额头，声音里带着少有的严肃：“胡闹，万万不可有这样的念头。

世人善恶难辨，若只因旁人施舍一点温情，你就掏心掏肺地跟了去，将来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，明白吗？”

“知道啦——”虞七拖长了音调，撇撇嘴嘟囔着，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。她低下头，声音渐渐轻得像是自言自语：“可他们……真的不像坏人呀……”

这话语很快就被街上嘈杂的叫卖声、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声响，以及人群熙攘的哄闹给吞没了。

虞七长到这么大，确实没见过多少漂亮的东西，也没有人认真教过她该怎么活、怎么辨别是非对错。

她唯一知道的“道理”，是很小的时候，亲眼看见父亲为着几两黄金，就将母亲卖给了几个陌生男人。

那时候她还太小，并不太明白“卖”是什么意思，只是看见母亲哭得撕心裂肺，被人硬拖着拽出家门，胳膊上都勒出了红痕。

她心里莫名发慌，喉咙哽得难受，眼眶也发热——她其实也想哭，但最终只是愣愣地站着，没掉一滴眼泪。

后来她才懵懂地明白，那几两黄金，对于他们这样的家，或许真的能救命，也真的能毁掉一个人。

因为她从此再也没见过母亲，也再没见过家里出现那样金灿灿的钱币。

日子变得麻木而沉重。她每日帮着父亲做活，洗衣、烧饭、缝补，小手很快变得粗糙。没过多久，家里又来了新的女人。

虞七已经不记得她叫什么名字了，只记得她总是阴沉着一张脸，稍有不顺心就掐她的胳膊、罚她跪在院子里，有时甚至不给她饭吃。

有一次，那女人举着碎裂的瓷片，尖声骂着她“小贱种”、“狐媚子”，朝着她的脸就要划下来——是父亲难得地拦了下来。

女人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刺得人耳膜发疼：“跟她那个娘一个德行！长大了也是个祸害！”

虞七缩在墙角，一声不吭。她常年吃不饱，身形瘦小得如同十来岁的孩子，可偏偏一张脸出落得白皙干净，眉眼精致，在灰扑扑的街巷里，像一颗蒙了尘的珍珠，格外显眼。

或许正是因为这份显眼，父亲看她的眼神也渐渐变了。

她不止一次听见父亲和那女人低声争吵，说着“养大了总能换点钱”、“找个好出价的主”……

好在父亲烂赌成性，没多久就在赌场被人做了局，一夜之间欠下巨额赌债，被打了个半死后，连夜逃出了城，至今东躲西藏，音信全无。

而虞七，也终于得以暂时摆脱那令人窒息的家，流落街头，过着不知明日如何的日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