练习室的中央空调在凌晨三点发出轻微的嗡鸣，把夏末的湿热空气滤成带着凉意的风。柳智敏对着镜子调整最后一个wave的角度，镜面反射出角落里蜷缩着的身影——金冬天已经保持那个姿势快十分钟了，膝盖抵着下巴，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舞蹈鞋的鞋带。
“结束了哦。”柳智敏关掉伴奏，脚步声在空旷的房间里格外清晰。她拿起搭在把杆上的两条毛巾，走过去时特意放轻了脚步。窗外不知何时积起厚重的云层，豆大的雨点突然砸下来，在玻璃上洇出蜿蜒的水痕。
金冬天没有抬头，平时总是透着暖意的侧脸在冷白的灯光下显得有些僵硬，嘴角抿成一条直线，连带着下颌线都绷出锋利的弧度。柳智敏递过毛巾的手刚伸到半空，突然被一股蛮力攥住。
力道大得像铁钳，柳智敏倒抽一口冷气，手腕骨传来尖锐的疼。她低头时正对上一双陌生的眼睛——那不是金冬天惯有的、像小鹿一样湿漉漉的眼神，瞳孔里翻涌着冰冷的戾气，像是淬了冰的刀锋，直直刺过来。
“别碰她。”
声音也变了。不再是软糯的、带着点奶音的语调，而是低沉的、带着磨砂质感的冷冽，每个字都像从冰窖里捞出来的，砸在空气里能冻出裂痕。柳智敏愣住了，她认识金冬天快两年了，从两人一起挤在练习生宿舍的上下铺开始，她听过她撒娇的语气、哭鼻子的哽咽、练到嗓子沙哑的喘息，却从未听过这样的声音。
没等她反应过来，手腕上的力道骤然松开，像是突然断电的机械臂。金冬天猛地晃了晃头，眼神里的戾气像退潮般迅速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全然的迷茫。她看着柳智敏泛红的手腕，瞳孔骤然收缩，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起来，声音带着哭腔的颤抖：“智敏姐……你的手……我、我刚才怎么了？”
柳智敏按住她慌乱的手，指尖触到她掌心的冷汗。“没事，”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轻松，用没受伤的手揉了揉金冬天的头发，“可能是练太久累到了吧，我们回去休息。”
回去的路上雨越下越大，打车时金冬天一直低着头，手指绞着衣角，肩膀微微耸动。柳智敏把伞往她那边倾斜了大半，自己半边肩膀都淋湿了，却在她耳边轻声说：“下次要是累了，我们可以早点休息的，不用硬撑。”
金冬天没说话，只是把脸埋得更深了。
那之后柳智敏开始留意金冬天的异常。有时是在录完音的深夜，金冬天突然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，被问起时却说“刚才好像有别人在看我”；有时是在团队聚餐时，她会突然停下筷子，眼神放空几秒，再回过神时完全不记得刚才聊了什么；最明显的是上个月的月末测评，金冬天在舞台上突然卡壳，站在原地一动不动，直到音乐结束都没再动作，下来后却一脸茫然地问：“我跳完了吗？”
真正把谜底揭开是在一个月后的深夜。那天金冬天因为高音没唱上去被声乐老师训斥了几句，躲在楼梯间哭到浑身发抖。柳智敏找到她时，正撞见她对着空气说话，声音在两种语调间诡异切换：“别管了……我就是唱不好……”“闭嘴，不准哭。”
看到柳智敏的瞬间，金冬天像是被按下暂停键的磁带，眼泪还挂在睫毛上，身体却突然挺直了。她抬起头，眼神里又出现了那种冰冷的锐利，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：“你又来了。”
是那天暴雨夜里的声音。柳智敏的心跳漏了一拍，却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慢慢走过去：“你是谁？”
“旼炡。”对方回答得干脆利落，眼神里带着审视的打量，像是在评估什么潜在威胁，“你最好离她远点，她太容易被骗了。”
柳智敏在楼梯阶上坐下，和她保持着一步的距离，声音平静：“我不会伤害她的。”
“旼炡”嗤笑一声，那笑声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：“去年那个说会帮她争取主唱位置的经纪人，也是这么说的。”她顿了顿，眼神陡然变冷，“你对她好，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？”
“我什么都不要。”柳智敏迎上她的视线，路灯透过窗户在她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，“我只是想让她好好的。”
“旼炡”的表情有瞬间的凝滞，像是程序卡壳的机器人。几秒钟后，她别过头看向窗外，声音轻了些：“她刚才哭得快喘不上气了，你听到了？”
“听到了。”柳智敏点头，“她只是太想做好了。”
那次对话后，柳智敏成了金冬天秘密的知情者。金冬天自己也说不清“旼炡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，好像是初中时被同学孤立，躲在厕所里哭到窒息，再睁开眼时，就听见脑海里有个声音说“别让他们看到你的眼泪”。从那以后，每当她陷入极度的崩溃或恐惧，“旼炡”就会接管身体——那个带着刺的、坚硬的、永远不会示弱的“旼炡”。
“她好像……是为了保护我才存在的。”金冬天趴在柳智敏的膝盖上，声音闷闷的，像怕被人听见的秘密，“但我很怕她，我怕有一天她会把我彻底吃掉。”
柳智敏轻轻拍着她的背，指尖划过她后颈柔软的发丝。“不会的，”她低声说，“她只是在用自己的方式保护你啊。”
“旼炡”出现的次数不算多，但每次都让柳智敏心惊。有次打歌后台，一个前辈艺人阴阳怪气地嘲讽金冬天“运气好”，话音刚落，金冬天的眼神就变了。“旼炡”盯着对方看了三秒，嘴角噙着笑说出的话却像冰锥：“前辈还是多操心自己的忘词问题吧，上次舞台提词器没关，全国观众都看见了呢。”
对方脸色铁青，柳智敏赶紧打圆场把人拉开。“旼炡”却甩开她的手，眼神冷得像霜：“没必要对这种人客气。”
“但她是前辈。”
“前辈就可以随便欺负人？”“旼炡”挑眉，语气里带着不屑，“你这样只会让她被欺负得更惨。”
柳智敏看着她转身时利落的背影，突然意识到“旼炡”的存在或许不是坏事。在这个充满明枪暗箭的圈子里，金冬天的柔软有时是软肋，而“旼炡”的锋利恰好能成为铠甲。
转折发生在年末舞台的彩排现场。升降台上升到两米高度时突然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，随后是剧烈的晃动。站在台边的金冬天惊呼一声，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去。柳智敏几乎是凭借本能扑过去，在她摔下台的前一秒拽住她的手臂，两人一起重重摔在舞台边缘的钢架上。
后背撞上金属棱角的瞬间，柳智敏感觉五脏六腑都在震动，疼得眼前发黑。她下意识抱紧怀里的人，却发现金冬天的身体突然变得僵硬。
“别动。”
又是那个冷冽的声音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柳智敏睁开眼，看到“旼炡”正低头看着她，眼神里的锐利被某种复杂的情绪取代，像是担忧，又像是愤怒。她推开柳智敏的动作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，自己站稳后却反手扶住了踉跄的柳智敏，手掌正好按在她撞疼的位置，隔着衣服都能感受到她指尖的用力。
“蠢死了。”“旼炡”的声音很轻，尾音有点发颤，“不知道自己躲开吗？”
柳智敏忍着疼笑了，额头抵着她的肩膀：“总不能看着她摔下去。”
“旼炡”的动作顿住了，扶着她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些，指腹几乎要嵌进她的皮肉里。周围的工作人员围过来时，她突然侧身挡在柳智敏面前，用那种冷冽的语气说：“没事，一点小意外。”
那天晚上柳智敏在休息室处理伤口，后背的淤青紫得像块调色盘。她对着镜子艰难地贴药膏时，身后传来脚步声。回头时看见“旼炡”站在门口，手里拿着一管活血化瘀的药膏，是练习生医务室里最好的那种。
“放下吧，谢谢。”柳智敏转回去继续和药膏较劲。
“旼炡”没说话，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药膏，动作算不上温柔，却意外地很稳。冰凉的药膏涂在淤青处，带着薄荷的凉意，缓解了一部分疼痛。柳智敏看着镜子里她低垂的眼睫，突然发现“旼炡”的眼神其实和金冬天很像，只是被一层冰壳裹住了。
“她知道你为她做的这些吗？”柳智敏轻声问。
药膏涂抹的动作顿了顿。“没必要让她知道。”“旼炡”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硬，“她只要安安稳稳的就好。”
那天晚上“旼炡”没有立刻消失，只是坐在角落的沙发上，双手抱臂看着柳智敏处理伤口。灯光在她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，看不清表情。柳智敏收拾东西准备离开时，发现她盯着自己后背的淤青出神，听见动静后立刻别过脸，耳根却有点红。
从那以后，“旼炡”对柳智敏的态度变得很微妙。她依旧会用审视的目光看她，却会在柳智敏练舞到低血糖时，默默把含糖的运动饮料放在她手边；会在团队直播时，不动声色地把镜头往柳智敏那边推一点；甚至有次柳智敏被私生饭围堵，是“旼炡”突然出现，用冰冷的眼神和几句狠话把人逼退，拉着她穿过小巷跑出来时，手心的温度烫得惊人。
金冬天对这些事毫无记忆，只是发现柳智敏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温柔，有时会突然笑着揉她的头发，说一句“我们冬天真可爱”。她把这份困惑藏在心里，直到某个深夜在练习室加班，看着镜子里和柳智敏对视的自己，突然鼓起勇气想说出那句藏了很久的话。
“智敏姐，我……”金冬天的指尖绞着衣角，脸颊发烫，刚要开口，身体突然不受控制地向前倾了倾。
柳智敏看着她突然变化的眼神，心里咯噔一下。
“她喜欢你很久了。”
“旼炡”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冷冽，说出的话却像惊雷，在安静的练习室里炸开。金冬天的身体猛地一颤，像是被按下了什么开关，眼神瞬间变回迷茫，脸颊红得快要滴血。她看看柳智敏，又看看自己的手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，最后捂着发烫的脸蹲下去，声音细若蚊吟：“我、我不是故意的……旼炡她……”
柳智敏蹲下来，轻轻拉开她的手。金冬天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汽，像受惊的小动物，睫毛上还挂着泪珠。“我知道。”柳智敏的声音很轻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认真，“我知道是她说的，但我在等你说。”
金冬天猛地抬头，眼睛睁得圆圆的。
“等你准备好的时候。”柳智敏帮她擦掉眼泪，指尖划过她发烫的脸颊，“不管是你，还是……她，我都在等。”
那天之后，金冬天有整整三天不敢和柳智敏对视，练舞时总是刻意站在离她最远的位置。直到周五的团体聚餐，金冬天被灌了半杯米酒，脸颊绯红，眼神也变得湿漉漉的。回去的路上她拽着柳智敏的衣角，像只摇尾巴的小狗亦步亦趋地跟着，快到宿舍楼下时突然停下脚步。
“智敏姐，”她的声音带着酒气的微醺，眼神却异常认真，“旼炡说的是真的。”
柳智敏看着她，没有说话。
“我喜欢你，从……从你帮我抢回被抢走的练习服那天开始。”金冬天的声音越来越小，最后几个字几乎听不清，“但是我怕，我怕你觉得我很奇怪，怕你不喜欢旼炡……”
“冬天。”柳智敏打断她，轻轻握住她的手，“你记不记得上次舞台事故后，旼炡帮我涂药膏的时候？”
金冬天点点头，那是她后来从柳智敏那里听来的。
“她其实很关心你，也很关心你在乎的人。”柳智敏看着她的眼睛，一字一句地说，“她是你的一部分，就像你的优点和缺点一样，都是你的一部分。”她顿了顿，声音里染上笑意，“而且，无论是软软的你，还是带点小脾气的旼炡，我都很喜欢。”
金冬天的眼睛瞬间睁大，瞳孔里映着路灯的光晕，像落满了星星。她张了张嘴，刚要说话，眼神突然变了——那层柔软的水光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清冽的平静，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弧度。
“算你有眼光。”
“旼炡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暖意，说完这句话，她的眼神又迅速变回金冬天独有的柔软。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，金冬天扑进柳智敏怀里，把脸埋在她的颈窝，哽咽着喊：“智敏姐……”
柳智敏轻轻拍着她的背，感受着怀里人真实的温度和微微的颤抖。窗外的月光穿过树叶的缝隙，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她知道，未来或许还会有很多混乱和麻烦，“旼炡”的存在可能永远是个解不开的谜题，但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。
重要的是，此刻她怀里的人是真实的，她们紧握的双手是真实的，那些藏在心底的喜欢，无论是通过谁的口说出来，都是真实的。
柳智敏低头时，闻到金冬天发间淡淡的洗发水香味，混合着晚风里的青草气息。她轻轻吻了吻她的发顶，在她耳边轻声说：“我们回家吧。”
怀里的人用力点了点头，手臂收得更紧了些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