病房里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,像敲在空木桶上,钝重,发闷。月光从窗户钻进来,惨白地落在枕头上,映得你睁着的眼睛像两口深潭,亮得吓人。
眼泪又掉了下来,顺着眼角滑进鬓角,冰凉的,像刚从冰窖里捞出来的针,划得皮肤生疼。可这点疼算什么呢?比起影烬营里被电击棍抽在背上的灼痛,比起第一次被按在水里灌药时的窒息,比起那些男人粗糙的手指划过伪造的皮肤时的恶心——这点疼,轻得像羽毛。
可浑身都在疼。不是伤口,是骨头缝里渗出来的,经年累月的疼。
你翻了个身,脸埋进枕头,闻到消毒水混着眼泪的涩味。该选什么呢?一号的话还在耳边响,他说“你现在叫苏晴”,可“苏晴”这两个字,像贴在腐烂伤口上的创可贴,一撕就流血。你不能辜负他,那个看着你从十三岁长到十九岁,把你从影烬营捞出来又塞进火凤凰的人,他的决心比钢铁还硬。
可活着太累了。
你真的恨透了这个世界。恨它把人分成三六九等,恨它让一些人可以轻飘飘地做个决定,却把另一些人拖进地狱。
就像刘艺。
哈雷。
这个名字在心里滚了一圈,带着灼人的温度。你猛地睁开眼,月光正好落在你脸上,照出眼底的狼狈。
若不是他,你怎会走到今天这步,你恨他,恨他的决定像一把钥匙,打开了你通往地狱的门。
可现在呢?
你想起他在泥潭边红着耳根递水的样子,想起他在贮水池边奋不顾身跳下来救你的样子,想起他在医院走廊里背对着你、肩膀微微发抖的样子。他的手很暖,眼神很干净,像从来没被污染过的山泉水。
你竟然……有点喜欢他。
这个念头刚冒出来,你就猛地捂住嘴,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。荒谬,太荒谬了。你爱上了那个把你推进地狱的人?爱上了一切悲剧的开端?
这算什么?老天爷的玩笑吗?
你破防了。不是因为过去的苦,不是因为现在的难,而是因为这点该死的喜欢。它像一道裂缝,让你以为早已结痂的伤口再次裂开,露出底下腐烂的肉。你以为自己早就成了石头,没心没肺,可偏偏在他面前,你会疼,会慌,会在他红着脸松开手时,心里泛起一点说不清的涩。
你恨他带来的黑暗,却又贪恋他身上的光。
那些堵在心里的东西,突然有了形状。是影烬营的铁牢,是伪造的脸,是一号的期望,是火凤凰的战友情,更是刘艺那双干净的眼睛。它们缠在一起,像打了死结的绳子,勒得你喘不过气。
你想逃离,却发觉无路可逃。向前迈步,意味着带着伤痕继续生存,必须直面自己曾爱过“仇人”的荒谬与痛楚;向后退缩,则是彻底坠入无边的黑暗,辜负了那些拼尽全力想将你拉出深渊的人。
月光移开了,枕头上的泪痕凉透了。你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渍,像看到了自己的人生——一片狼藉,理不清,绕不开,连最后那点透进来的阳光,都带着苦涩的味道,亮了一下,又灭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