十三岁那年的夏夜,空气里飘着劣质白酒的酸腐味,像条毒蛇,缠得人喘不过气。
你跪在冰冷的地板上,膝盖硌在碎瓷片上,渗出血来也没知觉。那个男人——你的父亲,正揪着母亲的头发,把她的脸往茶几角上撞。母亲的呻吟已经微弱得像蚊子叫,额角的血顺着脸颊往下淌,在地板上积成一小滩,红得刺眼。
“别打了……求求你……”你抓住他的裤腿,声音抖得不成调,“要打就打我吧,我错了……”
他猛地转过头,醉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。灯光落在你脸上,他忽然顿住了——你这张脸,眉眼像极了年轻时的母亲,干净得让他晃神。那点转瞬即逝的恻隐,成了你唯一的空隙。你猛地挣脱,连鞋都没顾上穿,赤着脚冲向门口,手忙脚乱地拉开门,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冲进了楼道。
声控灯被你的脚步声惊醒,昏黄的光忽明忽暗。你扑到对门,用尽全力拍打着门板,指节拍得生疼
“开门!刘艺!开门啊!”
门“咔哒”一声开了条缝,露出刘艺的脸。十七岁的少年,眼里还带着刚从书本里抬起的茫然,可看清你脸上的泪、脖子上的红印、赤着的脚上沾着的血时,那茫然瞬间被惊惶取代。
你抓住门框的手在抖,指甲缝里还嵌着母亲流的血,声音碎得像被揉烂的纸
“哥哥……帮帮我……他要打死我妈了……”
你从没那样狼狈过。头发乱得像草,校服被扯破了角,眼泪混着脸上的灰往下淌,眼里的恐惧像要溢出来,烫得他心尖发疼。他下意识地想往外冲,手已经摸到了门把手,可身后突然传来他母亲的低喝
“刘艺!站住!”
他猛地回头,看见母亲拦在门口,脸色苍白,眼里是他从未见过的决绝
“别去!明天你就要高考了,不能出事!”
父亲也走了过来,死死攥住他的胳膊,力道大得像要捏碎他的骨头
“那是别人家的浑水,趟不得!你想毁了自己吗?”
门在你眼前缓缓合上,带着“吱呀”的钝响。最后一眼,你看见刘艺的眼睛红了,他在挣扎,嘴唇动着像要说什么,可那扇门终究还是“咔”地锁上了,把你的呼救、母亲的呻吟,全关在了外面。
那一刻,楼道里的灯灭了。黑暗裹住你的瞬间,心像被冻住的湖,“咔嚓”一声,裂成了无数冰碴。
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家的,只记得冲进厨房时,那个男人正掐着母亲的脖子。你抓起案板上的水果刀,闭着眼扑了上去——后来的事,你记不清了,只记得血的温热,还有母亲最后推了你一把,说“跑……”
那晚过后,小区里炸开了锅。人们说,老江家出事了,一家三口,没一个活下来的。刘艺一家没过几天就搬走了,没人知道那个少年在收拾行李时,对着空荡荡的对门,哭了整整一夜。再后来,听说他去当了兵,成了训练场上最拼命的那个。
可他们都不知道,你没死。
那晚是你的十四岁生日。过了午夜十二点,你就满十四了——你曾偷偷查过法律,十四岁,杀人是要负刑事责任的。可命运偏要开个玩笑,你倒在血泊里时,正好被执行任务路过的一号撞见。他看着你手里的刀、母亲最后护住你的姿势、那个男人早已冰冷的身体,沉默了很久。
全世界都知道,你是正当防卫,可没有让全世界都知道的机会。是一号看中了你,他觉得你长的漂亮,如果让你坐牢,那你一辈子就毁了,所以他问你愿不愿意和他走。
母亲还有气,却成了植物人,躺在医院里,浑身插着管子,再也不会对你笑,不会把你护在怀里了。
你那时已经没了眼泪,只是点了点头。
而在刘艺的世界里,那年他十八岁,高考就在眼前。那个男人早就威胁过他们一家,说敢多管闲事,就“让你们儿子考不成大学”。那晚他被父母锁在房间里,听着对门隐约传来的惨叫,拳头砸在墙上,血顺着指缝往下淌,却怎么也挣不开那扇门。他咬着枕头哭,恨自己的懦弱,恨那该死的高考,恨为什么偏偏是那天——可他终究没出去。
后来他成了哈雷,成了雷电突击队的狙击手,枪打得又快又准,可每次扣动扳机时,总会想起那个夏夜,你抓着门框的手,和那双碎了的眼睛。
你成了竹风,后来是苏晴,在影烬营的黑暗里爬了六年,浑身是伤,却再也不敢相信任何人。
很多年后,你们在兽营重逢。他看着你的眼睛,觉得熟悉;你望着他的脸,觉得陌生。
可到底谁有错呢?
是那个举起拳头的男人?是没敢开门的少年?是拦着儿子的父母?还是那个拿起刀的十三岁女孩?
没人说得清。只有命运知道,那晚的门一锁,就把两个人的人生,都锁进了漫长的赎罪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