翊坤宫的寝殿内,死一般的寂静。
颂芝被年世兰那句冰冷刺骨的问话钉在原地,大气都不敢出。
她看着自家主子,只觉得娘娘像是从一场大火里逃出来,浑身都带着一股燎过的、骇人的味道。
几息之后,年世兰空洞的眼神终于重新聚焦。
那里面没有了惊恐,也没有了悲戚,只剩下一片寒潭般的冷静。
“扶本宫起来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。
颂芝一个激灵,赶紧上前,想要扶她。
“娘娘,天还早,您再歇……”
“更衣。”
年世兰甩开她的手,自己掀开了锦被,赤着脚踩在了冰凉的金砖地面上。
那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,却让她感觉无比清醒。
颂芝心头一颤,不敢再多话,连忙从衣柜里取出一件素色的常服。
不是往日里那些艳丽繁复的款式。
年世兰就这么站着,任由颂芝为她穿戴。
她看着镜中的自己,脸色苍白,眼神却亮得吓人。
这真的是她吗?
还是说,镜子里的,已经是那个在冷宫里等死的孤魂野鬼了?
她的目光扫过梳妆台,掠过那对南海明珠,最后停在了角落那尊掐丝珐琅香炉上。
欢宜香的味道丝丝缕缕地钻进鼻腔。
过去,她觉得这味道是恩宠,是爱意。
现在,她只觉得这香气里藏着一把无形的刀。
“周宁海呢?”
年世兰忽然开口。
颂芝手上的动作一顿,小声道:“娘娘,周总管这个时辰……怕是还在外头歇着。”
年世兰缓缓转过头,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。
“本宫要见他。”
“现在。”
“立刻。”
颂芝被她看得头皮发麻,双腿一软,几乎要跪下去。
“是!奴婢……奴婢这就去传!”
她说完,逃也似的跑出了寝殿。
殿内,又只剩下年世兰一人。
她走到窗边,推开了一道缝。
凌晨的冷风灌了进来,吹得她衣袂翻飞。
定海神针?
呵。
针,是用来定海的。
可针,也是用来刺破脓疮的。
皇上,我的好皇上,在您眼里,年家究竟是那片需要被安定的海,还是那个……熟透了的脓疮?
脚步声从身后传来,急促又沉重。
周宁海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进了殿,一进来就跪在了地上,头磕得邦邦响。
“奴才周宁海,给贵妃娘娘请安!”
他心里直犯嘀咕,这大半夜的,是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了这位主子不高兴?
年世兰没有回头。
她只是看着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墨色。
“周宁海。”
“奴才在。”
周宁海把头埋得更低了。
“本宫问你。”
年世兰的声音很轻,飘在空旷的宫殿里,像一片羽毛。
“皇上昨日在朝堂上,夸赞我哥哥。”
“原话,是怎么说的?”
周宁海一愣,以为自己听错了。
就为这事?
他不敢耽搁,连忙将昨日听来的话润色了一番,谄媚地回道:“回娘娘,皇上是这么说的,他说大将军神勇无双,是我大周的擎天玉柱,架海金梁!有大将军在,我大周边境稳如泰山!还说……还说要重赏年家,以彰其功!”
他说得眉飞色舞,等着主子龙心大悦后的赏赐。
然而,他等来的,却是一声冷笑。
“擎天玉柱?”
“架海金梁?”
年世兰慢慢转过身,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周宁海,眼神犹如在看一个死人。
“本宫要听的,不是这些粉饰太平的屁话。”
周宁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。
年世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,蹲下身子,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,一字一句地问道。
“你给本宫听好了。”
“本宫要听的,是皇上在说这些话时,他的眼神,他的语气,他端茶杯的手,有没有抖。”
“还有,”
她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。
“满朝文武,尤其是那几个老家伙,他们的脸上,是真心的高兴,还是……早就准备好了看我们年家这场好戏的,幸灾乐祸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