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宁海浑身的血,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冻住了。
冷汗“刷”地一下就冒了出来,浸湿了贴身的衣物。
他抬起头,正好对上年世兰那双黑不见底的眼睛。
那里面没有温度,没有感情,像是一口能吞噬一切的古井。
他知道,他但凡说错一个字,今天就走不出这翊坤宫的大门。
“回……回娘娘……”
周宁海的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。
“皇上……皇上的声音,很洪亮。”
他每一个字都说得极其艰难。
“听不出半点不妥。”
年世兰的嘴角,那抹诡异的弧度更深了。
“是吗?”
“那眼神呢?”
周宁海的头垂得更低,几乎要埋进地砖里。
“奴才……奴才不敢直视天颜。”
“本宫让你说!”
年世兰的声音陡然拔高,像一根冰锥,狠狠刺进周宁海的耳朵里。
周宁海猛地一哆嗦,豁出去了。
“皇上在笑!”
“但是……”
“但是眼睛里,没有笑意!”
“皇上说那些赏赐的话时,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一样,太平静了,平静得……让人心里发毛。”
说完这句,他整个人都虚脱了,趴在地上不敢动弹。
殿内一片死寂。
年世兰没有说话。
她只是静静地听着。
“那只手呢?”
她的声音又恢复了那种羽毛般的轻飘。
“端茶杯的手,抖了吗?”
周宁海闭上眼睛,努力回想着那个让他浑身冰冷的瞬间。
“没抖。”
“但是……”
“皇上拿起茶杯时,他的大拇指,在杯口那鎏金的龙纹上,用力地……碾了两下。”
年世兰的瞳孔,骤然收缩。
这个动作!
这个动作她太熟悉了!
每次皇上心里起了杀心,或是下了某个不可挽回的决心时,都会有这个下意识的动作!
就像在碾死一只蚂蚁。
周宁海见主子没反应,以为自己说得不够,咬着牙继续道。
“还有那些大臣!”
“张廷玉和马齐那些老狐狸,一个个都低着头,跟睡着了似的!”
“可奴才用眼角余光瞟到,隆科多舅老爷……”
他顿住了,不敢再说下去。
“说。”
年世T兰只吐出一个字。
“隆科多舅老爷,在皇上说完话后,跟身边的人,对视了一眼。”
“那一眼,很快,但奴才看清了。”
“是什么眼神?”
“是……”
周宁海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。
“是成了的眼神。”
成了。
这两个字,像两把烧红的烙铁,狠狠地烫在了年世兰的心上。
原来,梦里的一切,都不是假的。
原来,哥哥的赫赫战功,不是定海神针,而是催命的符咒。
原来,这满门的荣宠,真的已经成了一个熟透了的、只等着被一刀刺破的脓疮!
她忽然笑了。
笑声很轻,很轻,在这寂静的宫殿里,却显得格外瘆人。
“呵……”
“呵呵……”
“好一个擎天玉柱,好一个架海金梁。”
年世兰慢慢站直了身子,一步步走到梳妆台前。
她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,眼神却亮得像鬼火的女人。
“颂芝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穿透了殿门。
守在门外的颂芝一个激灵,连滚带爬地跑了进来。
“奴婢在!”
年世兰的目光,落在了那尊掐丝珐琅香炉上。
欢宜香的味道,依旧甜腻得让人作呕。
“把这炉香,给本宫撤了。”
颂芝一愣,“娘娘,这可是皇上御赐的……”
“本宫说,撤了。”
年世兰转过头,冷冷地看着她。
“从今往后,翊坤宫不许再点这个香。”
“是!”
颂芝不敢再问,连忙端起香炉,快步退了出去。
年世兰看着她的背影,又缓缓开口。
“周宁海。”
“奴才在!奴才在!”
周宁海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,跪好。
年世兰拿起梳妆台上的一支金步摇,在指尖缓缓转动。
“去传话。”
“传给谁?”
“传给我哥哥。”
年世兰的眼神一片冰冷。
“就传四个字。”
她顿了顿,步摇尖锐的顶端,在桌面划出一道刺耳的声音。
“鸟、尽、弓、藏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