养心殿。
这三个字,像三座冰山,压在翊坤宫每个人的心头。
颂芝的脸,白得像纸。
她张了张嘴,喉咙里却像是被棉花堵住了,一个字都发不出来。
去养心殿。
去养心殿“谢恩”。
娘娘这是要把天给捅个窟窿啊!
年世兰却看也不看她,径直向殿外走去。
她每走一步,裙摆上的金丝凤凰就跟着流淌,像一泼滚烫的金水,要将这青石板路都烫出印子来。
那股决绝的气势,让所有挡在前面的人,都下意识地退到两旁,跪伏于地。
“摆驾。”
她的声音不高,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。
冰冷,不容置疑。
颂芝一个激灵,魂魄仿佛才归了位。
她连滚带爬地跟上去,尖着嗓子,用尽全身力气喊道:
“娘——娘——摆——驾——”
声音都在发颤,几乎要破音。
翊坤宫的大门,轰然敞开。
夕阳的余晖,像血一样泼了进来,将年世兰的身影,拉得又长又诡异。
十六人的仪仗,八抬的大轿,早已候在门外。
这是贵妃的规制。
更是恩宠的象征。
周宁海垂着头,快步上前,打起了轿帘。
年世兰扶着颂芝的手,款步登上凤鸾春恩轿。
帘子落下。
隔绝了所有人的视线。
周宁海深吸一口气,沉声喝道:
“起轿!”
“目的地,养心殿!”
最后五个字,他几乎是吼出来的。
轿夫们肩头一沉,稳稳地抬起了轿子。
整个队伍,像一支出征的军队,浩浩荡荡,朝着紫禁城的中心,压了过去。
一路上,宫墙寂寂,鸦雀无声。
所有远远看见这抹刺眼正红的宫人,都跟见了鬼一样,慌忙跪在路边,头死死地抵着地,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疯了。
华妃娘娘一定是疯了。
敢在这个时候,用这么大的阵仗,直冲养心殿。
轿子里。
年世兰稳稳地坐着。
她闭着眼,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。
兄长。
你且看着。
看我如何在这吃人的后宫,为我年家,杀出一条血路!
……
养心殿外。
苏培盛正指挥着小太监们洒扫,一抬眼,就看见远处一团烈火,直冲冲地烧了过来。
他眯了眯眼。
待看清了那仪仗,那轿子,那颜色……
“嚯——”
苏培盛倒吸一口凉气,手里的拂尘差点掉在地上。
他活了半辈子,就没见过这么不要命的阵仗!
“快!”
“快去通报!”
他话还没说完,那顶轿子已经以一种不容拒绝的速度,停在了养心殿的殿前广场上。
稳稳当当。
周宁海亲自上前,打起了轿帘。
“娘娘,到了。”
一只手,先从轿中伸了出来。
指甲上涂着鲜红的蔻丹,腕上是叮当作响的金镯。
接着,是那身让人不敢直视的,正红色金丝凤凰宫装。
年世兰的身影,就这么出现在了养心殿的门口。
她脸上那抹血色的胭脂,在夕阳下,艳得像一记耳光,狠狠甩在了这皇权殿宇的门楣上。
苏培盛腿肚子都软了。
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迎上去,满脸堆着笑,腰却弯成了虾米。
“哎哟,我的娘娘哎,您怎么亲自过来了?”
“这天寒地冻的,有什么事儿,您遣人来说一声就是了,何苦劳您大驾。”
年世兰看都没看他。
那双画着凌厉眉形的凤眼,只是死死盯着养心殿那三块金字牌匾。
“苏培盛。”
她开口了。
“皇上在吗?”
苏培盛心里咯噔一下,脸上的笑更卑微了。
“在,在呢。皇上正批折子呢,吩咐了,任何人不得打扰……”
“本宫不是任何人。”
年世兰冷冷地打断他。
苏培盛的冷汗,刷地一下就下来了。
他知道,今天这事,善了不了了。
年世兰往前走了一步。
苏培盛下意识地,也往前挪了一步,不着痕迹地挡住了路。
“娘娘,您瞧,皇上这会儿正忙着国事……”
“让开。”
年世兰的语气里,没有一丝温度。
苏培盛僵在原地,哭丧着脸。
“娘娘,您这不是为难奴才吗?奴才也是奉命办事……”
年世兰笑了。
那笑容,比哭还难看。
“奉命办事?”
她一字一顿地问。
“那么,皇上赏给本宫那座西域进贡的鎏金香炉时,你是不是也在奉命办事?”
苏培盛的瞳孔,猛地一缩!
他惊恐地抬起头,对上了年世兰那双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。
那眼神里,是滔天的恨意。
他瞬间明白了。
完了。
全完了。
年世兰不再理他,抬脚就往里走。
“华妃娘娘!”
苏培盛大惊失色,想拦又不敢拦。
“皇上赐下天大的恩典,本宫若不亲自来谢,岂非显得不知好歹?”
她的声音,穿透了殿门,清晰地传了进去。
“臣妾年世兰,叩谢皇上隆恩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