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声“叩谢皇上隆恩”,像一把淬了冰的刀子,直直地插进了养心殿的死寂里。
龙案后。
正在批阅奏折的皇帝,手里的朱笔“啪”的一声,断了。
一滴殷红的朱砂,像血,落在面前的奏章上。
他缓缓地,抬起了头。
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,先是惊愕,随即涌起了滔天的怒火。
好。
好一个年世兰。
好一个“叩谢隆恩”!
殿门,被人从外面推开了。
没有通传。
没有允许。
年世兰就那么走了进来。
她身后,是夕阳最后的余晖,像为她披上了一件用鲜血织就的战袍。
正红色的宫装,金丝织就的凤凰,每一步,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尖上。
那张美艳到极致的脸上,没有一丝一毫的卑微和恐惧。
只有冰。
彻骨的冰。
和燃尽一切的火。
殿内伺候的宫人,扑通扑通,跪了一地,头埋得比地板砖都低。
空气,凝固了。
苏培盛僵在门口,进也不是,退也不是,一张老脸惨白如鬼。
皇帝看着她。
她也看着皇帝。
隔着十几步的距离,隔着君臣的鸿沟,隔着……那该死的,催命的麝香。
“谁让你进来的?”
皇帝的声音,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冷。
年世兰像是没听见那话里的怒意。
她走到殿中,离龙案只有五步之遥的地方,停下了。
然后,她盈盈一拜。
姿态标准得可以载入史册。
“臣妾,来谢皇上的恩典。”
她的声音,不大,却清晰得像针,一下下扎在每个人的耳膜上。
皇帝笑了。
怒极反笑。
“恩典?”
“朕给了你什么恩典,值得你用贵妃的仪仗,闯朕的养心殿来谢?”
年世兰直起身子。
她抬起眼,直视着龙椅上的男人。
那曾是她仰望了一生的男人。
“皇上日理万机,或许忘了。”
“可臣妾不敢忘。”
“皇上赏了臣妾一座鎏金香炉,说那是西域至宝,能安神助眠。”
她每一个字,都咬得极重。
“那香,可真香啊。”
“香得臣妾夜夜梦魇,几乎要睡死过去,再也醒不来了。”
皇帝的瞳孔,猛地一缩!
她知道了。
她竟然知道了!
“放肆!”
他将手里的断笔,狠狠掷在地上。
“年世兰,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!”
“臣妾当然知道。”
年世兰的脸上,终于露出了一抹笑。
那笑,比哭更让人心碎。
“臣妾在跟这天下的主,臣妾的夫君说话。”
“臣妾的兄长在前线,为皇上,为大清的江山,浴血搏杀,九死一生。”
“皇上就在后方,用这等‘恩典’,来赏赐他的妹妹。”
她往前走了一步。
就一步。
却像千军万马,气势逼人。
“皇上。”
“这恩典,您是赏给臣妾年世兰的?”
“还是赏给我们整个年家的?”
这话,是诛心之言。
是将皇帝钉在了忘恩负义的耻辱柱上。
皇帝的脸色,青了又白,白了又青。
他死死地攥着拳头,指节因为用力,咯咯作响。
他想发怒,想下令将这个胆大包天的女人拖出去。
可他不能。
年羹尧的捷报,还摆在案头。
他需要年家。
他还需要年家,为他卖命。
年世兰看着他变幻莫测的脸,心中一片悲凉。
帝王心术。
好一个帝王心术。
她从袖中,取出了一个小小的,用明黄色锦缎包裹的香囊。
正是她命人从那香炉中,拆出来的一部分麝香。
“皇上。”
她双手捧着那个香囊,一步步走到龙案前。
然后,她松开了手。
香囊,轻轻地,落在了那份写着“年氏一族,罪不容赦”的奏章上。
恰好,盖住了那几个字。
“这天大的恩典,臣妾福薄,怕是无福消受。”
“今日,特来完璧归赵。”
“请皇上,收回成命。”
说完。
她再次深深一拜,而后转身,头也不回地向殿外走去。
留给皇帝的,只有一个决绝到,仿佛要与这整个紫禁城割裂的背影。
养心殿内。
死一样的寂静。
皇帝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小的香囊。
那明黄的颜色,此刻看来,是如此的刺眼。
像一个无声的嘲讽。
更像一记响亮的耳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