年世兰走了。
养心殿的门,没关。
殿外的冷风,呼啸着灌了进来,吹得殿内烛火一阵狂乱的摇曳。
可这风,却吹不散那死一样的寂静。
也吹不散,皇帝眼中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,冰冷的杀意。
他没动。
就那么死死地盯着。
盯着龙案上那个小小的,明黄色的香囊。
那颜色,本是帝王专属。
此刻,却像是一面小小的反旗,插在了他的心脏上。
“呵。”
一声极轻的冷笑,从皇帝的齿缝里,挤了出来。
“好。”
“好一个完璧归赵。”
“好一个……收回成命!”
他一字一顿,像是要把这几个字,嚼碎了,吞下去。
突然!
“哐当——!”
一声巨响,撕裂了整个养心殿的死寂。
皇帝一挥手,将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,连同那方价值连城的端砚,一同扫到了地上!
朱砂、墨汁、奏章、玉器……碎了一地。
狼藉不堪。
“啊——!”
殿内跪着的宫人,吓得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,随即又死死捂住嘴,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。
“苏培盛!”
皇帝的声音,不像人声。
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,濒临失控的野兽。
“奴才在!”
苏培盛“咚”的一声,重重地磕了个头,额头瞬间就见了血。
“奴才在!”
皇帝一步步走下御阶。
他每走一步,苏培盛的心就沉一分。
那双明黄色的龙靴,停在了苏培盛的面前。
“朕问你。”
“谁给她的胆子?”
“谁准她进来的?”
“你们这群奴才,都是死人吗!”
苏培盛的魂儿都快吓飞了。
他趴在地上,连头都不敢抬。
“皇上息怒!皇上息怒啊!”
“贵妃娘娘……娘娘她……她是坐着八抬大轿,带着全副仪仗来的……”
“奴才……奴才不敢拦啊!”
“不敢拦?”
皇帝笑了,那笑声里,全是森然的寒意。
“你的意思是,朕的养心殿,是她年世兰想来就来,想走就走的地方?”
“奴才不敢!奴才万万不敢!”
苏培盛哭喊着,用膝盖往前蹭了两步,想要抱住皇帝的腿。
“皇上,贵妃娘娘手持您的赏赐,说是来谢恩的,奴才……奴才要是拦了,那不是打您的脸吗?”
“打朕的脸?”
皇帝猛地一脚,踹在了苏培盛的心口上。
“噗——”
苏培盛像个破麻袋一样,飞出去几尺远,重重撞在殿柱上,吐出一口血来。
“现在!”
“是她年世兰,在打朕的脸!”
“是她年家,在打我爱新觉罗的脸!”
皇帝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,双眼赤红。
他恨不得现在就下令,将翊坤宫夷为平地,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女人,挫骨扬灰!
可他不能。
他的理智,在疯狂的边缘,死死地拉住了他。
年羹尧。
年羹尧的大军,还在西北。
他需要年家这把刀。
这把……随时可能会反过来,捅向他自己的刀!
这认知,比年世兰的当面顶撞,更让他感到屈辱和愤怒。
殿内,只剩下苏培盛痛苦的呻吟,和皇帝粗重的喘息。
良久。
皇帝缓缓地,直起了身子。
他眼中的狂怒,已经退去。
取而代之的,是比千年寒冰,还要冷上十分的平静。
他转过身,重新走回那一片狼藉的龙案前。
弯腰。
捡起了那个,被奏章覆盖住的,明黄色香囊。
他将香囊放在鼻尖,轻轻一嗅。
那股熟悉的,曾经让他无比安心的味道,此刻却像一条毒蛇,钻进他的肺里。
“传朕旨意。”
皇帝的声音,恢复了往日的平静,却平静得让人毛骨悚然。
苏培盛挣扎着爬起来,跪好。
“奴才在。”
“从今日起,没有朕的旨意,贵妃年氏,不得踏出翊坤宫半步。”
苏培盛一愣。
这……这是禁足了?
可这话说的,却留了天大的余地。
不是废黜,不是打入冷宫,只是……不许出门。
这哪里是惩罚?
这分明是……是皇上自己,先退了一步!
“怎么?”
皇帝的声音,幽幽传来。
“你觉得,朕罚得轻了?”
“奴才不敢!”
苏培盛吓得一个激灵,把头磕得砰砰响。
“奴才遵旨!奴才这就去传旨!”
皇帝没再看他。
他只是捏着那个小小的香囊,指节因为用力,捏得发白。
“还有。”
“把这些东西,都给朕收拾干净。”
“朕不想再看到,任何脏东西。”
“是。”
苏培盛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,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。
偌大的养心殿,又只剩下了皇帝一人。
他缓缓坐回龙椅上,将那个香囊,放在了那份被他亲手掷于地上的奏章上。
香囊,依旧盖着那几个字。
“年氏一族,罪不容赦。”
皇帝看着那几个字,又看看手里的香囊,眼中闪过一丝狠戾。
世兰。
你以为,这样就结束了吗?
不。
朕与你,与年家这场戏。
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