翊坤宫的宫门，“轰”的一声，在年世兰身后重重合上。

这扇门，仿佛隔开了两个世界。

门外，是天子雷霆，是诡谲前朝。

门内，是她年世兰，最后的堡垒，也是最华丽的囚笼。

方才在养心殿前那通天彻地的气势，在宫门合上的瞬间，尽数从她身上泄了出去。

她一个踉跄，险些栽倒。

“娘娘！”

颂芝和周宁海一左一右，同时抢上前来扶住她。

年世兰的身体，在抖。

抖得厉害。

不是冷的，是后怕，是脱力，更是压抑到极致的疯狂。

“都退下。”

她的声音，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。

“娘娘……”

颂芝的眼泪已经下来了，满脸都是恐惧。

“退下！”

年世兰猛地甩开他们的手，独自一人，一步一步，走向那张她坐了多年的，翊坤宫主位的凤座。

每走一步，那身正红色的金丝凤凰宫装，都像是从她身上剥下一层力气。

等她终于坐下时，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骨头，瘫软在了宝座里。

“呵……”

她忽然笑了起来。

先是低低的，压抑的笑。

接着，笑声越来越大，越来越癫狂，最后变成了夹杂着泪水的，凄厉的大笑。

“哈哈哈哈……哈哈哈哈哈哈！”

颂芝吓得“噗通”一声跪在地上，哭着喊：“娘娘！娘娘您别吓奴婢啊！”

周宁海也是脸色煞白，却还强撑着，哑声道：“娘娘，保重凤体啊！”

年世兰笑了许久，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，才缓缓停下。

她抬起手，用那镶着华美指套的手，抹去嘴角的泪痕。

“怕什么？”

她的眼神扫过跪在地上的二人，那里面没有了癫狂，只剩下一种看透生死的，冰冷的平静。

“本宫若不这么做，现在，你们就该准备给本宫收尸了。”

颂芝一愣，哭声都忘了。

“皇上……皇上他亲笔写下‘年氏一族，罪不容赦’。”

“那鎏金香炉里，装的是能要了本宫性命的麝香。”

“你们说，本宫是该跪着谢恩，等着他哪天心情不好，就把那张奏章扔出来，将我们满门抄斩？”

“还是……”

她顿了顿，眼中闪过一丝狠戾。

“还是先把他那张龙椅，给掀了？！”

“嘶——”

周宁海倒吸一口凉气。

掀了龙椅？

这话，诛九族都够了！

颂芝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，只是一个劲地磕头。

就在这时。

殿外，一个尖细的，如同催命符一般的声音，划破了翊坤宫的死寂。

“圣——旨——到——！”

来了。

终究是来了。

颂芝的脸，“唰”的一下，白得像纸。

周宁海的身子，也猛地一僵。

是赐死？是废黜？还是……打入冷宫？

所有最坏的结局，在他们脑中过了一遍。

可宝座上的年世兰，脸上却不见丝毫惊慌。

她甚至，还露出了一个，意料之中的，冷漠的笑。

她缓缓站起身，亲手整理了一下，自己那身依旧华美夺目的宫装。

“摆香案。”

她的声音，平静得可怕。

“本宫，亲自接旨。”

来传旨的，是苏培盛身边的一个小太监，显然，苏公公自己是不敢来面对这位刚大闹了养心殿的贵妃娘娘了。

小太监低着头，连看都不敢看年世兰一眼，展开那卷明黄的圣旨，用一种几乎发抖的声音念道：

“奉天承运，皇帝诏曰……”

“贵妃年氏，骄横跋扈，失德失仪，冲撞君上，本应重罚，以儆效尤……”

颂芝听到这里，身子一软，几乎要晕过去。

完了。

小太监清了清嗓子，继续念。

“……然，朕念其侍奉多年，情分匪浅，着即日起，禁足于翊坤宫，无朕旨意，不得踏出宫门半步。钦此。”

念完了。

偌大的正殿，针落可闻。

颂芝和周宁海，都愣住了。

什么？

就这？

禁足？

不是赐死，不是冷宫，甚至都不是降位份，只是……不许出门？

这算什么惩罚？

这分明是雷声大，雨点小！

这分明是……皇上他，自己先认了怂！

年世兰站在香案前，听完这道旨意，脸上的冷笑，愈发浓了。

她一步上前，从那小太监手里，一把拿过圣旨。

“臣妾，谢主隆恩。”

那四个字，从她嘴里说出来，充满了无尽的嘲讽。

小太监如蒙大赦，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，仿佛身后有什么洪荒猛兽。

“娘娘！”

颂芝终于反应了过来，又哭又笑地爬到年世兰脚边。

“娘娘！是禁足！只是禁足！皇上他……他到底还是顾念着您的！”

“顾念我？”

年世兰低头，看着手中的圣旨，眼神冰冷。

“他顾念的，不是我年世兰。”

“是我哥哥年羹尧。”

“是他西北边境那几十万，只听号令，不认君王的年家军！”

她将那道圣旨，随手扔在了桌上。

仿佛那不是什么皇权天威，而是一张无足轻重的废纸。

她走到窗边，看着翊坤宫院墙之上，那一方被切割得四四方方的天空。

从今天起，这里就是她的牢笼。

但她赢了。

她用最极端的方式，逼着皇帝承认了一件事——在他羽翼未丰，还需要年家这把刀的时候，他动不了她。

这道禁足的旨意，不是惩罚。

是一道休战符。

“皇上……”

年世兰对着那片天空，轻声低语，嘴角勾起一抹淬了毒的笑。

“你以为，一道宫门，就能锁住我年世兰？”

“不。”

“这场戏，本宫，陪你唱到底。”

无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