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宁海和颂芝二人,像是被抽走了魂,又像是被注入了钢筋铁骨。
他们重重地磕了一个头。
“奴才/奴婢,万死不辞!”
声音里,再没有半分犹豫,只剩下破釜沉舟的决绝。
二人起身,动作间再无一丝拖泥带水,仿佛两柄出鞘的利刃,瞬间奔赴各自的战场。
翊坤宫的大门外。
当值的侍卫统领张迁,见周宁海领着几个小太监,竟要将宫门从内落锁,不由得上前一步。
“周总管,这……不合规矩吧?皇上的旨意只是禁足,并未说要封宫啊。”
周宁海眼皮都未曾抬一下。
“啪——!”
一个清脆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扇在了张迁的脸上。
张迁懵了。
他捂着火辣辣的脸,满眼都是不敢置信。
整个翊坤宫内外,鸦雀无声。
周宁海的声音,像淬了冰的刀子,一字一句地刮着所有人的耳膜。
“皇上的旨意是让娘娘静养,不是让你们这群狗奴才伸着脖子往里瞧!”
“怎么?翊坤宫的门槛,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了?”
张迁的脸一阵红一阵白,嘴唇哆嗦着,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周宁海冷笑一声,从袖中摸出一锭小小的金元宝,扔到了张迁的脚下。
金子在青石板上,发出一声沉闷又诱人的轻响。
“拿着钱,当个聪明的瞎子、聋子。”
周宁海凑近他,声音压得极低,带着浓浓的血腥味。
“或者,本总管就让你,当个真正的死人。”
张迁浑身一颤,豆大的冷汗从额角滚落。
他看了一眼地上的金子,又看了一眼周宁海那双不带任何感情的眼睛,瞬间明白了。
这翊坤宫,天,已经变了。
他立刻躬身,捡起金元宝,头垂得比谁都低。
“是!是!奴才该死!奴才什么都没看见,什么都没听见!”
“轰隆——”
翊坤宫沉重的朱漆大门,在所有侍卫敬畏的目光中,缓缓关闭,落下了冰冷的门栓。
从此,这里便是年世兰的王国。
与此同时,偏殿之内。
“哗啦——”
一箱箱的珠宝被打开,刹那间,宝光几乎要冲破屋顶。
圆润饱满的东珠,流光溢彩的南珠,还有上百颗在烛火下变幻着诡异光芒的西域猫眼石。
整个房间,被映照得如同神佛的宝库。
恰在此时,一个内务府的小太监,提着个食盒,趾高气昂地走了进来。
他将食盒重重往桌上一放,里面只有一碗陈米饭,和一碟蔫了吧唧的青菜。
这是宫里对失宠妃嫔的惯用伎俩。
小太监嘴角带着一丝轻蔑的笑意,正准备说几句“按例供给”的场面话。
颂芝走了过去。
她什么也没说。
只是从那堆积如山的珠宝里,随手拿起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南珠。
然后,她当着小太监的面,将那颗价值连城的南珠,轻轻地、慢慢地,扔进了那碗陈米饭里。
“咕咚。”
珠子陷进米饭,发出微不可闻的声响。
小太监的眼珠子,瞬间瞪得像铜铃。
他的呼吸,都停滞了。
颂芝这才抬起眼,对他露出一个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微笑。
“我们娘娘,最近肠胃娇贵,吃不得这些粗食。”
她的声音软糯动听。
“这颗珠子,赏你了。”
“明天,本宫想在这食盒里,看到‘玉脂蟹黄’和‘燕窝芙蓉汤’。”
她顿了顿,笑容更盛。
“要是看不到……”
“这珠子,下一次,可能就会塞进某个不长眼奴才的喉咙里。”
“噗通!”
小太监双腿一软,当场跪了下来,浑身抖得像筛糠。
“姑姑饶命!姑姑饶命!是奴才瞎了狗眼!奴才明天一定办到!一定办到!”
他连滚带爬地跑了,怀里死死揣着那碗混着无价之宝的米饭,仿佛揣着自己的命。
颂芝看着他的背影,嘴角的笑意,化为一片冰冷的讥讽。
皇权?
在这深宫里,有时候,黄澄澄的金子,比皇权更好用。
夜,更深了。
御花园的假山背后,一道鬼祟的人影闪了出来。
正是小禄子。
他紧张得心脏都快从喉咙里跳出来了。
“叔……周总管……”
他刚一开口,一只手便从黑暗中伸出,铁钳一样抓住了他的肩膀,将他拖进了更深的阴影里。
是周宁海。
“小禄子。”
周宁海的声音,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。
“想不想出人头地?”
小禄子吓得牙齿都在打颤。
“想……想……”
“给你一个天大的机会。”
周宁海松开他,将那七个字,贴着他的耳朵,一个字一个字地灌了进去。
“关外风大,加件衣裳。”
“记住了吗?”
“记……记住了……”
“送出去,送到宫外咱们自己的人手里,让他想办法送到大将军的案头。”
周宁海将一袋沉甸甸的银子,塞进了小禄子的怀里。
“办成了,这袋子里的银子是你的。以后,你就是翊坤宫的人。”
紧接着,周宁海的手,轻轻地抚上了小禄子的脖子,那冰冷的触感,让小禄子瞬间汗毛倒竖。
“办砸了,或者……让第三个人知道。”
周宁海的声音里,充满了残忍的笑意。
“你猜猜,你通州老家的那几十口人,是会被当成逃奴乱棍打死,还是会被当成乱党,凌迟处死?”
小禄子“咚”的一声跪在地上,浑身剧烈地颤抖,一股骚臭味从他裤裆里弥漫开来。
他吓尿了。
“总管放心!奴才……奴才就是死了,也把话送到!!”
他磕了几个头,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夜色里,像一只携带着剧毒和希望的老鼠。
而此刻的翊坤宫主殿。
万籁俱寂。
年世兰卸去了一切钗环首饰,素面朝天,静静地坐在那面巨大的铜镜前。
镜中的女人,面色苍白,却有一双亮得骇人的眼睛。
那双眼睛里,再没有往日的娇媚与盛气凌人。
只有一片沉寂的,燃烧的,黑色的火焰。
她缓缓抬起手,拿起一支发簪。
不是凤凰展翅,不是珠宝流苏。
而是一支通体乌黑,簪头被打磨成利刃形状的铁簪。
那是她当年在西北边境,哥哥亲手为她打造的,说女子也该有防身之物。
她曾笑它丑陋,压在了箱底。
如今,它却是最趁手的兵器。
她慢条斯理地,用这支铁簪,将满头青丝挽起,固定。
动作优雅,却带着一种即将走上刑场的决绝。
镜中的那张脸,在铁簪的映衬下,显得愈发冷冽,凌厉。
她伸出手指,轻轻触碰着镜中人冰冷的脸颊。
红唇轻启,吐出的声音,轻得仿佛一阵风,却又重得能压塌宫殿。
“爱新觉罗·胤禛。”
“这场戏,我陪你唱。”
“不死不休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