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滴泪,像滚烫的烙铁,灼烧着年世兰的脸颊。
她没有去擦。
就让它那么挂着,风一吹,冰凉刺骨。
赢了?
拿一个无辜之人的命,换来几十口人的苟活。
这算什么赢?
这深宫,根本就没有赢家。
“娘娘……”
颂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,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。
周宁海的拳头,捏得咯咯作响。
年世兰缓缓转过身。
脸上的泪痕已经干了。
剩下的,只有一片沉寂的冷。
那双曾经顾盼生辉的凤眸,此刻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,再也照不见一丝波澜。
“怕了?”
她的声音很轻,却像重锤敲在两人心上。
颂芝和周宁海猛地一震。
“奴婢(奴才)不怕!”
两人异口同声,齐齐跪了下去。
“奴婢(奴才)的命是娘娘给的!愿为娘娘万死不辞!”
年世兰看着他们。
看了很久。
她忽然笑了。
“万死?”
“本宫不要你们死。”
“本宫要你们,还有这翊坤宫的所有人,都好好地活着。”
“活得比任何人都好。”
她伸出手,扶起颂芝。
“皇上想要我们的命。”
“我们就偏要活给他看。”
“颂芝,去传膳。”
“今晚,本宫要和大家一起用膳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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养心殿。
“哐当——!”
一只上好的汝窑天青釉茶盏,被狠狠掼在地上,碎成了齑粉。
苏培盛跪在地上,头埋得更低了,恨不得把自己缩进地缝里。
皇上的胸口剧烈起伏着,眼中的怒火仿佛要将整个大殿都烧成灰烬。
“好!”
“好一个年世兰!”
他咬牙切齿,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。
“她竟敢!”
“她竟敢用朕的王法,来打朕的脸!”
“收买人心,结党营私!”
“她是在这紫禁城里,建自己的国度吗?!”
苏培盛的身子抖得像筛糠。
“皇上息怒……”
“息怒?”
皇上猛地转向他,眼神凶狠得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。
“你告诉朕,如何息怒!”
“朕断她的粮,她能从宫外买!”
“朕要杀她的人,她能找个替死鬼来挡!”
“朕是不是,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了?!”
整个养心殿,落针可闻。
只有皇上粗重的喘息声。
许久。
他突然停了下来。
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。
苏培盛惊恐地抬头,只看到皇上的脸上,浮现出一抹极其诡异的,冰冷的笑容。
“生不如死……”
他低声呢喃着,像是在品味这四个字。
“是啊。”
“杀了她,太便宜她了。”
“朕要让她活着。”
“让她亲眼看着,自己引以为傲的一切,是如何被朕亲手碾碎的!”
他看向苏培盛。
“传朕旨意。”
那声音,平静得令人毛骨悚然。
“拟旨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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翊坤宫的偏殿里。
第一次,摆满了桌椅。
所有的太监、宫女都拘谨地坐着,看着桌上那一人一碗的稀粥,和一小碟咸菜,不敢动筷。
年世兰坐在首位,神色淡然。
她拿起筷子,夹了一根咸菜,就着稀粥,小口地吃了起来。
“吃吧。”
她淡淡地说。
“从今天起,这就是我们翊坤宫的伙食。”
“我知道,委屈大家了。”
“但只要我们同心协力,总有吃得上山珍海味的那一天。”
众人看着她,眼中渐渐有了光。
就在这时。
一个尖锐的声音,像一把利刃,划破了这短暂的温情。
“圣——旨——到——!”
是苏培盛。
他捧着一卷明黄的圣旨,带着几个小太监,面无表情地走了进来。
翊坤宫众人脸色大变,哗啦啦跪了一地。
年世-兰缓缓放下碗筷,整理了一下衣袍,平静地跪下。
“臣妾年氏,接旨。”
苏培盛展开圣旨,用他那独特的,不带任何感情的嗓音,一字一句地念道。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。”
“贵妃年氏,德不配位,心性张狂,有失妃德。”
“朕念其旧情,不忍重罚。”
“然,死罪可免,活罪难逃。”
“年氏素来体恤下人,想必深知劳作之苦。”
“即日起,收回其贵妃金册、凤印。”
“摘去其所有凤冠霞帔,但凡带有凤凰、金丝之饰物,一律收缴。”
颂芝和周宁海的脸色瞬间惨白。
这不只是惩罚!
这是羞辱!是把娘娘的脸面,踩在脚底下!
苏培盛的声音还在继续,像淬了毒的针。
“着年氏迁出正殿,禁足于偏殿。”
“每日,需亲手浣洗翊坤宫上下所有奴才之衣物。”
“以儆效尤。”
“钦此——!”
整个偏殿,死一般的寂静。
所有人都惊呆了。
让主子娘娘,去给奴才洗衣服?!
这是自大清开国以来,闻所未闻的奇耻大辱!
周宁海的眼睛红了,拳头捏得几乎要滴出血来。
“欺人太甚!”
年世兰却只是静静地跪着,一动不动。
苏培盛合上圣旨,居高临下地看着她。
“年主子,接旨吧。”
他刻意把“贵妃”二字,换成了不咸不淡的“年主子”。
年世-兰缓缓抬起头。
她的脸上,没有愤怒,没有绝望。
甚至,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那笑容,看得苏培盛心里一阵发毛。
她伸出双手,声音清晰而平静。
“臣妾,谢主隆恩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