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件。
冰冷刺骨的水,瞬间包裹了她的手。
但年世兰的动作,稳得像磐石。
没有一丝慌乱,没有一丝迟疑。
那件沾满泥污的内衫,在她手里,被反复地揉搓,挤压。
“哗啦,哗啦。”
院子里,只剩下这单调又刺耳的水声。
颂芝的眼泪,又一次决堤。
她想冲上去,却被周宁海死死拉住。
周宁海的嘴唇,已经被他自己咬得发白。
他看着娘娘那双曾经连一丝重物都未曾拿过的手,在脏水里翻飞,心如刀绞。
娘娘没疯。
她是拿自己的尊严,在磨一把刀。
一把要捅进皇上心窝子的刀!
院子里其他的宫人,也都看呆了。
他们忘了哭,忘了绝望。
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盆脏水,那双手,那件衣服。
仿佛在看一场,他们这辈子都未曾见过的,惊心动魄的祭祀。
“哟,还真有模有样的。”
领头的太监阴阳怪气地开口了,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。
“年主子这金尊玉贵的手,就是不一样,洗得就是比我们这些奴才干净。”
他身后的几个太监,发出一阵哄笑。
年世兰,依旧头也没抬。
她甚至没有看他一眼。
仿佛那声音,只是院子里的一阵苍蝇嗡鸣。
终于。
她停下了动作。
她将那件内衫,从水里拎了起来。
拧干。
污水顺着衣角滴落,在地上砸开一朵朵小小的、肮脏的花。
然后,她站直了身体。
将那件洗得干干净净,虽然陈旧但已无污渍的衣服,举了起来。
对着这紫禁城灰蒙蒙的天。
像举着一面,属于她自己的,小小的旗帜。
“看清楚了吗?”
她的声音,很轻,却像鞭子一样,抽在那个领头太监的脸上。
太监一愣。
“什么?”
年世兰缓缓地,将目光转向他。
那眼神里,没有愤怒,没有恨意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,冰冷的嘲弄。
“看清楚,这是皇上要的东西。”
“一件洗干净的衣服。”
“本宫做到了。”
她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。
“现在,轮到你了。”
“本宫的活儿干完了,你们这些监工,是不是该滚了?”
“你……!”
领头太监的脸,瞬间涨成了猪肝色。
他没想到,自己带着皇上的旨意来耀武扬威,却被一个废妃如此抢白!
“年氏!你别太嚣张!”
“这是皇上的旨意!这些衣服,今天之内,必须全部洗完!”
“哦?”
年世兰挑了挑眉。
“是吗?”
她忽然扬声,声音传遍了整个偏殿院落。
“都听见了吗?”
所有翊坤宫的宫人,身体都是一震。
“皇上让我们今天洗完这些衣服。”
年世兰的目光,扫过每一个人。
“但是。”
“皇上没说,不许我们用热水。”
“皇上没说,不许我们用皂角。”
“皇上更没说,不许我们所有人,一起洗!”
一语惊醒梦中人!
整个院子的空气,仿佛在这一瞬间,凝固了。
随即,所有人的眼睛里,都爆发出一种难以置信的光芒!
是啊!
凭什么娘娘一个人受苦!
皇上要的是羞辱,是折磨!
可他们,是翊坤宫的人!
“周宁海!”
年世兰的声音,铿锵有力。
“奴才在!”
周宁海猛地挺直了脊梁,大声应道。
“带人,去把院子里的柴都劈了!生火,烧水!本宫要这院子里,热气腾腾!”
“是!”
“颂芝!”
“奴婢在!”
“去库房,把我们所有的皂角、胰子都找出来!不够,就拿首饰去跟别的宫换!就说我说的,用我那支不让没收的凤钗换!”
“是!”
“剩下的人!”
年世兰环视众人。
“搭架子,分衣服,等水热了,所有人一起动手!”
“本宫今天,就教教某些人。”
她的目光,冷冷地刺向那几个目瞪口呆的太监。
“什么叫,人多力量大!”
“是!主子!”
几十个人,异口同声的呐喊,几乎要将这偏殿的屋顶掀翻!
绝望,被一扫而空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种破釜沉舟的,疯狂的斗志!
他们迅速地行动起来。
劈柴的,找盆的,搭架子的……
原本死气沉沉的偏殿,瞬间变成了一个热火朝天的工坊。
领头的太监和他身后那几个人,彻底傻眼了。
这……这是什么路数?
这哪是受罚?
这分明是把皇上的惩罚,当成了一场集体的狂欢!
年世兰,将那件洗干净的内衫,亲手晾在了刚刚搭好的第一个衣架上。
然后,她转过身,走到第二个大木盆前。
又捞起一件脏衣服。
只是这一次,她的嘴角,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。
她看着眼前忙碌起来的众人,眼底的寒冰,似乎有了一丝滚烫的温度。
皇帝。
你想要我的脸面和脊梁。
可你忘了。
我年世兰,曾经执掌后宫。
我最擅长的,就是管人。
这场戏。
才刚刚开锣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