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,深了。
偏殿里,却灯火通明。
不,不是灯火。
是火把。
是所有能点燃的木头,都点燃了。
叮——
当——
后院的角落里,铁器敲击石头的声音,尖锐,刺耳,又带着一种绝望的执拗。
周宁海赤着上身,一身的腱子肉在火光下泛着油亮的汗光。
“再往下!”
“都给老子用力!”
他身边的几个太监,脸无人色,手上全是血泡,动作却不敢停。
镐头砸下去,只溅起一串火星。
“统领……是……是石头……”
一个小太监哭丧着脸,声音都在发抖。
“挖不动了……下面是一整块青石板……”
周宁海一脚踹了过去。
“放屁!”
“就是龙骨,也得给老子敲碎了!”
他抢过镐头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砸了下去!
“哐当——”一声巨响。
镐头被弹了起来,震得他虎口发麻。
石板上,只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白痕。
所有人的心,都跟着那块石板,沉了下去。
完了。
连老天爷,都不给活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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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一边,殿内。
气氛同样凝重。
颂芝带着几个宫女,将清点出来的所有食物,都摆在了地上。
三袋陈米。
半袋子面粉,还生了虫。
一小罐风干的果脯,是主子以前赏下来,没舍得吃的。
还有一些零零碎碎的,叫不出名字的干菜和药材。
这就是几十口人,未来的口粮。
一个小宫女看着那点东西,腿一软,又想哭。
颂芝冷冷地瞥了她一眼。
“想哭?”
“省点力气,一会儿挖井用。”
她拿起一个碗,舀了半碗米,递给另一个宫女。
“去。”
“煮成最稀的粥。”
“每个人,只能分一勺。”
“主子说了,一粒米,要当两粒吃。”
她的声音不大,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命令。
那是跟着年世-兰,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狠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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半个时辰后。
挖井的人,拖着半死不活的身体回来了。
每个人都像刚从泥里捞出来一样。
当他们看到那一小盆清得能照见人影的米汤时,最后的防线,彻底崩溃了。
一个叫小李子的太监,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年世-兰面前。
“主子!”
他声泪俱下。
“奴才不想死啊!”
“井挖不通,吃的就这么点,咱们撑不了三天的!”
“您就……您就跟皇上服个软吧!”
“只要您去求求皇上,咱们就都能活命了啊!”
这话一出,好几个人都跟着跪了下来,眼神里全是乞求。
是啊。
尊严,哪有命重要。
周宁海气得眼珠子都红了。
“小李子!你他娘的胡说什么!”
小李子梗着脖子,豁出去了。
“我没胡说!”
“主子是主子,可我们也是人!我们不想就这么不明不白地饿死!”
年世-兰一直没说话。
她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,眼神比殿外的寒风还要冷。
她忽然笑了。
“服软?”
她走下台阶,一步一步,走到小李子面前。
“可以。”
小李子猛地抬头,一脸惊喜。
周围跪着的人,也露出了希望的神色。
年世-兰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声音轻飘飘的。
“你替本宫去。”
小李子的笑容,僵在了脸上。
“你现在就去宫门口,对着养心殿的方向磕头。”
“告诉皇上,说你家主子错了。”
“告诉他,你愿意替你主子去死,求他饶了这殿里其他人的性命。”
“你敢吗?”
小李子的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年世-兰的笑容,瞬间消失了。
“不敢?”
她猛地抬高了声音,厉声喝道。
“你连死的勇气都没有,有什么资格让本宫去替你们求生?!”
“本宫告诉你们!”
“从皇上断了吃喝的那一刻起,这条路,就没了回头路!”
“跪下是死!”
“不跪,拼一把,兴许还能活!”
她指着后院的方向,一字一句。
“那块石头,是硬。”
“可你们的心,比它还软!”
“周宁海!”
“是,主子!”
“把火把都拿到后院去!把石头给本宫烧热了!”
周宁海一愣。
“烧?”
“对!烧!”
年世-兰的眼中,闪烁着疯狂的光芒。
“烧上一个时辰,再给本宫泼冷水!”
“本宫就不信,它热胀冷缩,还裂不开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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养心殿。
皇帝放下了手中的棋子。
一个探子模样的小太监,正跪在苏培盛脚边,低声汇报。
“……他们把火把都拿去烧后院那块石板了,说是……说是要把它烧裂了,再继续挖。”
苏培盛听得心惊肉跳,小心翼翼地看向皇帝。
皇帝的脸上,没有愤怒。
只有一种猫捉老鼠般的,残忍的兴味。
“哦?”
“烧石头?”
“她还真能想。”
他端起茶杯,轻轻吹了吹。
“让她折腾。”
“朕倒要看看,是她的骨头硬,还是那块石头硬。”
他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。
“传话下去。”
“偏殿的哭声,什么时候传到养心殿。”
“什么时候,再来回话。”
“是。”
苏培盛躬着身子,冷汗已经湿透了后背。
皇上这是,要听着他们绝望的哭嚎声,下酒啊。
太狠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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偏殿。
烈火,正在炙烤着那块象征着绝望的青石板。
没有人再说话。
也没有人再哭。
所有人的眼睛,都死死地盯着那熊熊的火焰。
仿佛那不是火。
是他们唯一的,生机。
年世-兰站在火光旁,脸被映得通红。
她能感受到身后那些复杂的目光。
有信服,有畏惧,有被逼到绝路的疯狂。
很好。
这样就很好。
她要的,就是这股子疯劲。
她冷冷地看向养心殿的方向,在心里默念。
皇上。
想听本宫的哭声?
你且,好好等着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