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时辰。

像一个世纪那么长。

火舌舔舐着青石，将它烧得通体发红，仿佛地狱里烙印的恶鬼。

空气里弥漫着滚烫的焦糊气。

没人说话。

几十口人，几十双眼睛，汇聚成一道几乎要将黑夜烧穿的视线，死死钉在那块石头上。

恐惧、绝望、期待、疯狂……

所有的情绪，都在这烈火中被熬炼，最后只剩下一种——

执拗。

一种被逼到绝境，宁为玉碎，不为瓦全的执拗。

年世兰站在火光的最前面。

她单薄的身影，被拉得很长，很长。

像一杆永不倒下的战旗。

周宁海看了一眼滴漏，沙子，漏完了。

他嘶哑着嗓子，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两个字。

“主子。”

“时辰……到了。”

年世-兰的目光，没有一丝一毫的动摇。

她缓缓抬起手。

所有人的心，都跟着她的手，提到了嗓子眼。

“泼。”

一个字，冷得像冰。

早已准备好的太监们，抬起几桶冰冷的井水——那是他们之前从别的宫里偷运进来的最后存货。

“哗啦——”

水，带着决绝的势头，猛地浇在了那块烧得通红的巨石上！

“滋啦——！！！！”

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！

仿佛烧红的烙铁被淬入寒潭！

一瞬间，浓密的、滚烫的白雾冲天而起，遮蔽了所有人的视线！

后院里，伸手不见五指！

只有那刺耳的嘶鸣声，在每个人耳边炸开！

所有人，都屏住了呼吸。

时间，在这一刻静止了。

一秒。

两秒。

雾气，渐渐散去。

那块青石板，还在那里。

好像……什么都没发生。

刚刚燃起的希望，瞬间被浇灭。

一个小宫女腿一软，瘫倒在地，发出了第一声压抑的呜咽。

完了。

这次，是真的完了。

就在这时。

“咔……”

一声极其细微，却又无比清晰的碎裂声。

所有人猛地抬头！

只见那青石板的中央，出现了一道细如发丝的裂纹。

紧接着。

“咔嚓……咔嚓啦……”

裂纹，如蛛网一般，迅速蔓延！

从一道，到十道，到百道！

周宁海的眼睛，瞬间红了！

他扔掉水桶，抄起旁边一人高的铁镐，用尽全身的力气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咆哮！

“给老子——开！！！”

“哐——！！！！”

铁镐，狠狠砸在布满裂纹的石心！

这一次，没有被弹开。

那块坚不可摧的青石板，在所有人的注视下，轰然碎裂！

化作了无数块大小不一的碎石！

死寂。

死一样的寂静。

随即。

“开了！！！”

不知是谁，用尽力气喊了一嗓子。

“石头开了！！！”

“哇啊啊啊——”

人群，瞬间炸开！

不是哭嚎，是狂喜的呐喊！

太监们、宫女们，相拥而泣，又哭又笑，状若疯癫！

“挖！！”

周宁海扔掉铁镐，直接用手去刨那些碎石！

“快挖！！”

所有人，都疯了一样扑了上去！

用手，用碎瓦片，用一切能用的东西，疯狂地向下挖去。

没人觉得疼。

没人觉得累。

血从指尖渗出来，混进泥土里，也毫不在意。

希望，是最好的良药。

“湿了！”

“土是湿的！！”

一个太监举着满是湿泥的双手，狂喜地大叫！

“水！！”

“挖到水了！！”

一股浑浊的泥流，从坑底渗了出来。

不多。

但那是水！

那是能救命的水！

一个小太监直接趴了下去，不顾一切地将脸埋进泥水里，大口大口地喝着。

“噗——”

他吐出一口泥沙，却笑得比谁都开心。

“甜的……”

“主子……水是甜的……”

所有人都围了过来，看着那股越渗越多的泥水，眼里，是重生的光。

年世兰，笑了。

她走到坑边，捧起一捧浑浊的泥水。

这水，映不出她的脸。

却映出了，一条生路。

---

养心殿。

灯火通明。

皇帝靠在软榻上，闭目养神。

苏培盛站在一旁，连大气都不敢喘。

夜，已经很深了。

偏殿那边，静得可怕。

这比哭声，更让人心慌。

“还没动静？”

皇帝睁开了眼，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。

苏培盛腿一软，差点跪下。

“回……回皇上……”

他咽了口唾沫，战战兢兢地开口。

“有……有动静了。”

皇帝嘴角勾起。

“哦？”

“哭声传过来了？”

“去个人，赏他们一碗米汤，告诉年氏，朕，最听不得女人哭了。”

苏培盛的脸，比哭还难看。

“皇上……”

“不是哭声……”

“是……是欢呼声……”

皇帝的笑容，僵在了脸上。

殿内的空气，瞬间冷了下来。

苏培盛把头埋得更低了。

“探子回报，他们……他们把石头烧裂了，挖出了水井……”

“哐当！”

皇帝手中的玉质茶杯，被重重地放在了小几上。

声音不大，却让苏培盛的心狠狠一颤。

他抬眼，偷偷看了一下。

皇帝的脸上，已经没了那猫捉老鼠的闲情逸致。

取而代之的，是彻骨的阴冷。

他以为他捏住的是一只求饶的猫。

没想到，却是一头宁死不屈的狼。

好。

好一个年世兰。

“苏培盛。”

“奴才在。”

皇帝缓缓站起身，走到窗边，看向偏殿的方向。

“传朕旨意。”

他的声音，平静得可怕。

“从明日起。”

“所有染了疫病的宫人，不必送出宫了。”

“都给朕，送到偏殿去。”

苏培盛猛地抬头，满脸的不可置信。

“皇……皇上！！”

这是要……让她们自生自灭还不够，还要让她们病死，烂死在那儿啊！

皇帝冷冷地瞥了他一眼。

“怎么？”

“朕的旨意，你听不明白？”

“奴才……奴才不敢！”

苏培盛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，冷汗，已经浸透了衣衫。

皇帝的嘴角，终于，又勾起了一抹残忍的笑。

“朕倒要看看。”

“有了水，她年世兰。”

“能不能，救活一殿的瘟神。”

无题