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哐当!”
“哐当!”
内务府的工匠们动作麻利,没有一丝多余的声音。
只有铁铲和砖石碰撞的声响,冷漠而规律。
每一声,都像是一颗钉子,钉进偏殿众人的棺材里。
年世兰依然举着那支簪子,抵着自己的脖颈。
血丝已经凝固成一道暗红的线。
她一动不动,像一尊被烈火熏黑的雕像。
她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院墙外,那不断升高的砖石。
没有人再哭了。
也没有人再求了。
所有人都站着,或者跪着,看着年世兰的背影。
那背影明明已经瘦削不堪,此刻却像一座山。
是他们唯一能依靠的山。
周宁海从地上爬起来,脸上还带着被踹出的鞋印。
他看着年世兰,嘴唇哆嗦着,最终却一个字都没说出来。
他默默地走到那堆烧红的石头旁,捡起一把铁镐。
“挖!”
他嘶吼一声,用尽全身力气,狠狠砸向一块刚刚裂开的石缝。
“砰!”
火星四溅。
这声巨响,像是一道惊雷,劈醒了所有失魂落魄的人。
一个宫女抹了把眼泪,从地上站起来。
“对!挖!”
她抓起一块碎石,冲到井口,开始用手刨那些松动的泥土。
“反正都是死!”
“跪着是死,站着也是死!”
“我宁可选个站着的死法!”
“挖!跟娘娘一起挖!”
“死也要死得像个人!”
“没错!皇上不让我们活,我们自己活!”
“挖出水来,气死他!”
绝望,在这一刻,诡异地转化成了最原始、最疯狂的狠劲。
所有人,不论太监还是宫女,都动了起来。
没有工具的,就用手,用碎石,用木柴。
指甲翻飞,血肉模糊,他们却像感觉不到疼。
砌墙声和挖井声,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,形成了一种诡异的交响。
墙,一寸寸升高。
井,一寸寸加深。
这是一场生命与死亡的赛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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景仁宫。
皇后正在灯下剪着烛花。
剪秋从外面走进来,脸色有些复杂。
“娘娘。”
皇后头也没抬,淡淡地问。
“怎么了?”
“养心殿那边传旨,又给偏殿加高院墙了。”
“说是……什么时候听见哭声,什么时候才开门。”
皇后剪烛花的手顿了一下。
烛火跳动,映得她脸上的神情明明灭灭。
“哦?”
她放下银剪子,端起茶杯,轻轻吹了吹。
“那……听见了吗?”
剪秋摇了摇头。
“没有。”
“不仅没有哭声,听说……还在挖井。”
“噗——”
皇后刚喝进嘴里的一口茶,猛地喷了出来。
她剧烈地咳嗽起来,脸上满是不可思议。
“咳咳……你说什么?”
“挖井?”
“就凭他们那些人?”
剪秋低着头。
“是,听说动静还不小。”
皇后好不容易止住咳,脸上浮现出一丝荒谬的冷笑。
“真是疯了。”
“彻彻底底地疯了。”
“她以为她是谁?精卫填海吗?”
她摇着头,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。
“由她去吧。”
“本宫倒要看看,是她的骨头硬,还是这紫禁城的地更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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延禧宫。
安陵容正坐在窗边,细细地绣着一方手帕。
宝鹃在一旁小声地把偏殿的事情说了一遍。
安陵容的针尖,微微一颤。
“加高院墙?”
“还不许哭?”
她的声音很轻,像一阵风。
“是。”
宝鹃愤愤不平。
“皇上也太狠心了,这跟活埋有什么区别?”
安陵容没有说话。
她只是静静地看着手帕上那只即将绣好的鸳鸯。
许久,她才幽幽地开口。
“姐姐……”
“你从前总说我心思太重,活得太累。”
“可你看……”
她抬起头,望着窗外漆黑的夜空,眼神里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。
“在这宫里,活得太明白,太有骨气,又有什么好下场呢?”
“年贵妃……不,年主子她……”
“怕是真的要走到头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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碎玉轩。
甄嬛正陪着胧月玩翻花绳。
浣碧匆匆从外面进来,将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地说了。
甄嬛的手指一僵,红绳从指间滑落。
胧月奇怪地看着她。
“额娘?”
甄嬛回过神,勉强笑了笑,摸了摸女儿的头。
“胧月乖,自己先玩一会儿,额娘跟姨母说几句话。”
她起身走到外间,脸色瞬间沉了下来。
“当真?”
浣碧重重地点头。
“千真万确!现在整个后宫都传遍了!”
“都说年氏疯了,带着一宫的人在寻死!”
甄嬛走到窗边,望着偏殿的方向。
那里,火光依旧。
只是比之前,更暗淡了些。
“她不是寻死。”
甄嬛的声音很轻,却异常笃定。
“她是在求生。”
“用一种……最惨烈的方式。”
流朱担忧地问。
“那……小主,她能成功吗?”
甄...嬛沉默了。
良久,她才轻轻叹了口气。
“天意难测。”
“但她若真的死了……”
甄嬛的眼神变得幽深。
“皇上心里,怕是永远都要为她留一个位置了。”
“一个……谁也替代不了的位置。”
一个活着的年世兰,是皇上的眼中钉。
一个被他亲手逼死,至死不屈的年世兰……
将会是皇上一辈子的心头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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偏殿。
“水!”
“有水了!”
一声沙哑的狂吼,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死寂的院子里。
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,猛地回头。
只见井底,一个浑身是泥的太监,正高高举起双手。
他的指缝间,正往下滴着黑色的泥浆。
那泥浆,带着一股湿润的凉意。
“有水了!娘娘!挖到湿土了!”
“真的有水了!”
“轰——”
人群炸开了锅。
所有人,都疯了一样涌向井口。
年世兰被人流推搡着,踉跄了几步,才站稳。
她死死地盯着那太监的手。
那滴落的,不是泥浆。
是希望!
是命!
“继续挖!”
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发出一声嘶吼。
“给本宫挖!”
“天亮之前,本宫要见到水!”
“挖!!!”
院墙外,砌墙的工匠们听着里面陡然爆发出的欢呼和嘶吼,面面相觑。
一个年轻的工匠忍不住问带头的师傅。
“师傅……里面这是……”
老师傅叹了口气,头也不回。
“别问。”
“也别听。”
“砌好咱们的墙,拿钱走人。”
“这宫里的事,看多了,命就短了。”
年轻工匠缩了缩脖子,不敢再说话。
只是那砌墙的手,不知为何,竟有些发抖。
夜,更深了。
墙,还在长高。
井,也还在加深。
这一夜的紫禁城,无人安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