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十一）

晨雾还没散时，排练室的门就被推开了。张函瑞抱着卷牛皮纸闯进来，纸卷在地上滚了两圈，展开时带着股松墨香——是他托人裁的谱子封面，糙糙的纸面上，七个举着栗子的小人正从后山的雾里走出来，王浩头顶的云被画成了棉花糖的样子，官俊臣旁边的野兔耳朵翘得老高，聂玮辰的“大树鼓”上还落着片粉笔屑画的叶子。

“怎么样？”他指尖点着纸角，眼里亮得像落了星子，“比地上的粉笔字牢，能跟着谱子走。”左奇函伸手摸了摸，纸面糙得能挂住桂花屑，“再题个字吧。”他转头看杨博文，对方正把烤栗子的壳剥成小碟子，闻言往纸上撒了点桂花碎，“就叫‘秋檐下的絮语’？你看这雾，这栗子，还有咱们说的话，都像檐角垂着的线，缠在一块儿了。”

王浩突然从铁皮盒里翻出片银杏叶，是上周在后山捡的，边缘已经卷成了波浪。他把叶子往封面角落一摆，“加个印章，盖在这儿。”陈浚铭举着摄像机凑近，镜头里，银杏叶的黄、牛皮纸的褐、桂花屑的金混在一块儿，像把整个秋天都钉在了纸上。

官俊臣练吆喝时，嗓子突然有点哑。杨博文从兜里摸出颗润喉糖，糖纸剥开时，飘出点薄荷香。“含着这个练，”他把糖往官俊臣手里塞，“昨天听卖糖葫芦的奶奶说，她年轻时唱小调，就靠含薄荷糖开嗓。”官俊臣含着糖吼出来的调子，果然带了点清冽，像后山的风裹着薄霜，把排练室的雾气都吹得晃了晃。

聂玮辰的鼓面上，不知何时落了片银杏叶，大概是从窗外飘进来的。他没捡，只是用鼓槌轻轻敲了敲叶边，咚咚的声里，混着点沙沙的响，像在给念白配伴奏。张桂源抱着吉他弹起来，和弦里突然多了段新调子，软乎乎的，像奶奶烤栗子时哼的童谣。“加在这儿，”他指着谱子上的念白处，“就像雾里藏着句悄悄话。”

中午吃盒饭时，卖糖葫芦的老爷爷揣着个布包来了。打开一看，是串冻柿子，橙红的果子裹着层白霜，像挂在枝头的小灯笼。“给你们润润嗓子，”他往官俊臣手里塞了颗，“这柿子在缸里冻了三天，甜得能粘住牙，比糖稀还稠。”官俊臣咬了口，柿子汁顺着嘴角往下淌，甜香漫开来时，张函瑞突然抓起笔，在谱子背面画了个咧嘴笑的柿子，旁边注了行字：“此处可加咂嘴声，像咬冻柿子的甜。”

午后雾散了，阳光斜斜照在铁皮盒上。杨博文把润喉糖的糖纸叠成小方块放进去，和野菊瓣、银杏叶、栗子壳挤在一起。左奇函突然拿起盒子晃了晃，里面发出窸窸窣窣的响，像段没唱完的调子。“等歌录好了，”他低头对杨博文说，“就把这盒子寄给老家的人，让他们听听秋的声音。”

排练到傍晚，陈浚铭的镜头突然对准了窗外。后山的树梢上，晚霞正烧得通红，像谁把烤栗子的火泼到了天上。张桂源抱着吉他走到窗边，突然哼起段新旋律，尾音拖得长长的，像要缠上那片晚霞。王浩赶紧掏出录音笔，官俊臣举着冻柿子当话筒跟着唱，聂玮辰用鼓槌敲着谱架打节奏，银杏叶在鼓面上跳得更欢了。

锁门时，张函瑞把新封面的谱子塞进琴包，牛皮纸蹭着吉他弦，发出嗡嗡的响。巷口的竹匾还竖在墙上，月光透过竹篾的缝隙，在地上投下网似的影子，像张没弹完的乐谱。七个影子踩着影子走，偶尔踢到滚落的银杏果，发出闷闷的响，像在给调子加低音。

杨博文摸了摸兜里的银杏叶，是左奇函刚才塞给他的，叶梗上系着根细红绳，像从搪瓷缸里拆下来的那种。他偷偷把叶子夹进谱子，刚好落在“秋檐下的絮语”那行字旁边，叶尖的黄和牛皮纸的褐融在一块儿，暖得像揣了团小火苗。

他们的歌还在长，像后山的栗子树，在秋光里慢慢扎根。等真到了唱给风听的那天，定有银杏叶跟着调子飞，冻柿子的甜裹着雾落下来，连老爷爷烟袋锅里的火星，都会跟着节奏跳成音符——毕竟秋天还没走，冬天还没到，他们还有大把的时光，把日子酿成糖，把岁月谱成歌，唱给每片落叶听，唱给彼此掌心的温度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