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书珩那句轻飘飘的“画得不错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,在苏蓁心里漾开的涟漪好几天都没能完全平息。她对着那幅未完成的画发呆,目光总是不自觉地落在那几笔模糊的青铜门轮廓上。
他看到了……他肯定看到了!他那种眼神……绝对不是看普通涂鸦的眼神!苏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,把画笔丢进洗笔筒,溅起几点水花。冷静,苏蓁!也许他只是随口夸夸,资本家对艺术品的鉴赏力仅限于拍卖行价格标签!对,一定是这样!
她强行按下纷乱的思绪,继续扮演她的“模范病号”,按时吃饭,按时画画(画风却莫名变得拘谨了许多),按时接受检查。只是,病房里那束毕书珩让人送来的、昂贵的白色香水百合,开得越发娇艳欲滴,浓郁的甜香却让苏蓁觉得有些刺鼻。她甚至偷偷把花瓶挪得离自己远了些。
这天下午,阳光懒洋洋地洒进病房。苏蓁正对着画纸上一颗被她画得愁眉苦脸的苹果较劲(叫你价值连城!叫你代表资本主义的糖衣炮弹!),病房门被轻轻敲响。
“请进。”苏蓁以为是护士,头也没抬,声音带着点被打扰的不耐烦。
门开了。
来人脚步很轻,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温婉气息,停在门口。空气里,那股甜腻的百合花香中,似乎混入了一丝极淡的、干净的皂角清香,像雨后的青草地。
苏蓁下意识地抬头。
逆着光,门口站着一个女孩。
她穿着一条洗得有些发白的浅蓝色棉布连衣裙,样式简单干净。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,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。皮肤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细腻白皙,眉眼清秀温婉,眼神像林间受惊的小鹿,带着天然的、不谙世事的纯净和一丝……怯生生的不安。她手里捧着一小束用报纸简单包裹的、带着露水的野雏菊,黄白相间,生机勃勃。
林!晚!晚!
苏蓁脑子里瞬间炸开了这三个大字!握着画笔的手指猛地收紧,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小坑!来了!原著里那个善良、柔弱、人见人爱花见花开、让毕书珩疯狂痴迷、让“苏蓁”嫉妒发狂最终走向毁灭的——正牌女主!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,原著里“苏蓁”对林晚晚疯狂的嫉妒和恶毒的陷害手段不受控制地涌上脑海,让她脊背瞬间窜起一股寒意。她几乎能预见到接下来林晚晚会如何梨花带雨、毕书珩会如何雷霆震怒、自己会如何被钉在耻辱柱上的狗血场面!
稳住!苏蓁!现在你不是那个恶毒女配!你是要苟命的穿书者!她在心里疯狂给自己打气,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僵硬得堪比石膏像的微笑,声音干涩:“你……你好?”
林晚晚似乎被苏蓁瞬间的僵硬和那“狰狞”的微笑吓到了,身体微微瑟缩了一下,抱着野雏菊的手指绞紧了报纸边缘,声音细弱得像蚊子哼哼:“苏……苏小姐,你好。我是林晚晚……听说你受伤了,我来看看你……希望……希望你别嫌弃……” 她局促地把那束朴素却鲜活的野雏菊往前递了递,眼神里满是真诚的关切和忐忑。
这……这和苏蓁预想中的“白莲花”、“绿茶”人设完全不同!眼前的女孩,干净得像一张白纸,眼神里的担忧不似作伪。苏蓁准备好的所有防御和敌意,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,瞬间有点泄气,甚至……生出了一丝荒谬的罪恶感?对着这样一个小白兔,原著里的‘我’是怎么下得去手的?!
“呃……不嫌弃,谢谢。”苏蓁干巴巴地应着,眼神却不受控制地瞟向门口,心里警铃大作:毕书珩呢?按照剧情,他不是应该第一时间冲出来保护他的小白花、然后怒斥我这个恶毒女配吓到他的小心肝吗?!
门口空荡荡的。
“请……请坐吧。”苏蓁指了指沙发,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正常一点。她实在不擅长应付这种“情敌见面”的场面,尤其对方还是个看起来毫无攻击力的“小白兔”。
林晚晚拘谨地在沙发边缘坐下,只沾了一点边,腰背挺得笔直,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,把那束野雏菊小心地搁在腿边。她偷偷抬眼,快速打量了一下这间奢华得超出她想象的病房,眼中只有单纯的惊叹和局促,没有丝毫的艳羡或贪婪。目光扫过苏蓁放在窗边的画架和颜料时,流露出一点纯粹的好奇。
“苏小姐,你……你在画画?画得真好。”她小声夸赞,声音软糯。
“啊?哦,随便涂涂。”苏蓁含糊道,心里的小人却在咆哮:别夸了!毕书珩随时可能进来!他看到他的小白花在我这里,会不会以为我在欺负她?!我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!原著里这种桥段都是我的送命题!
就在苏蓁坐立不安、内心弹幕疯狂刷屏之际,病房门再次被推开。
毕书珩的身影出现在门口。他似乎是刚从公司过来,西装外套搭在臂弯,白衬衫的袖口挽到手肘,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,带着一丝风尘仆仆的锐利感。
苏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!来了来了!审判时刻!
她几乎是屏住了呼吸,紧张地看向毕书珩,又飞快地瞥了一眼沙发上的林晚晚,做好了迎接狂风暴雨的准备——他会不会立刻冲过来把林晚晚护在身后?会不会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冷冷地盯着她?会不会质问她为什么让林晚晚来这里?会不会……
然而,毕书珩的反应,完全超出了苏蓁的剧本。
他的目光先是在病房内扫了一圈,掠过沙发上的林晚晚时,眼神平静无波,没有丝毫的惊讶、欣喜、或者怜惜,甚至……连一丝涟漪都没有。那眼神,就像看到一件无关紧要的、突然出现在他领地上的陌生物品,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审视。
他甚至没有和林晚晚打招呼。
他的视线最终落在了苏蓁身上。看到她僵硬地坐在画架前,手里还捏着画笔,脸上表情变幻莫测,活像被按了暂停键的默剧演员。毕书珩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似乎……带着点被打扰的不悦?
“你怎么在这里?”他开口,声音低沉,没有温度,是对着林晚晚说的。
林晚晚被他这冷淡的语气问得一怔,脸上瞬间褪去血色,显得更加苍白柔弱。她局促地站起身,手指紧紧攥着裙角,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:“毕先生……我、我是来看望苏小姐的……听说她受伤了……”
“她需要静养。”毕书珩打断她,语气不容置疑,目光甚至没有在林晚晚身上多停留一秒,直接转向苏蓁,“感觉怎么样?” 后一句问话,虽然依旧平淡,但对象明确是苏蓁。
苏蓁:“???” ???这剧本不对啊!导演!他拿错台词了吧?!
她完全懵了,脑子里的弹幕卡成了乱码。毕书珩对林晚晚这态度……也太……太冷漠了吧?原著里那种刻骨铭心、非卿不可的深情呢?喂狗了?!而且他问自己感觉怎么样?语气虽然冷,但……这关注点是不是歪了?
“我……我还好。”苏蓁下意识地回答,眼神在毕书珩和林晚晚之间来回扫视,充满了困惑和难以置信。
林晚晚站在那里,像一株被寒风吹打的小草,摇摇欲坠。她看着毕书珩,那双小鹿般的眼睛里,慢慢蓄满了水汽,带着受伤和不解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委屈?她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什么,但最终只是低下头,小声说:“对不起,毕先生,打扰苏小姐休息了……我、我这就走。” 她慌乱地拿起那束野雏菊,匆匆对苏蓁鞠了一躬,“苏小姐,你好好养伤。” 声音带着哽咽。
说完,她低着头,快步从毕书珩身边走过,像一只急于逃离风暴的小鸟。经过毕书珩身边时,她纤细的脖颈微微弯着,露出一小段白皙的皮肤。而在那纤细的颈后,衣领深处,似乎有一抹极其古旧、暗沉的青铜色一闪而过——像是一个小小的、样式奇特的吊坠边缘。
毕书珩的目光,似乎在那抹青铜色上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零点一秒,快得如同错觉。他深邃的眼眸里,有什么东西极快地掠过,快得让人抓不住,随即又恢复了深潭般的平静。
林晚晚的身影消失在门外。
病房里只剩下苏蓁和毕书珩,还有那束被遗落在沙发上的、孤零零的野雏菊,散发着清新却格格不入的香气。
苏蓁还沉浸在刚才那场完全偏离原著轨道的“会面”带来的巨大冲击中,脑子乱成一锅浆糊。毕书珩对林晚晚的态度……太诡异了!冷漠得近乎刻意!还有他最后看向林晚晚颈后的那一眼……虽然快,但苏蓁莫名觉得,那不是看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的眼神!
毕书珩迈步走了进来,皮鞋踩在地毯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他走到苏蓁的画架前,目光落在她那幅未完成的、带着愁眉苦脸苹果和模糊青铜门轮廓的画上。
“她打扰你了?”他问,声音听不出情绪。脸
苏蓁猛地回神,看着他近在咫尺的侧,线条冷硬完美。她张了张嘴,想问“你为什么不理她?”,想问“你看到那个青铜吊坠了吗?”,但话到嘴边,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、仿佛能吞噬一切情绪的眼睛,又生生咽了回去,只干巴巴地挤出一句:“……没有。”
毕书珩没再追问。他伸出手,修长的手指,却不是去碰那幅画,而是拈起了沙发上林晚晚遗落的那一小束野雏菊。
黄白相间的花朵,在他骨节分明、带着掌控力量感的手指映衬下,显得格外娇嫩脆弱。他垂眸看着,指尖无意识地捻动了一下细嫩的花茎。
苏蓁的心跳莫名又漏了一拍。他……他在看林晚晚的花?他是不是后悔了?是不是心疼了?刚才的冷漠都是装的?
下一秒,毕书珩却随手将那束野雏菊,插进了床头柜上那个盛开着昂贵香水百合的华丽水晶花瓶里。
娇小的野雏菊混在硕大、香气浓郁的百合丛中,瞬间被淹没,显得格格不入,又带着一种奇异的、倔强的生机。
毕书珩的目光在那“混搭”的花束上停留了一瞬,随即转向苏蓁,唇角似乎勾起一个极浅、极难解读的弧度。
“野花……”他顿了顿,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苏蓁画纸上那扇模糊的青铜门,又落回她因困惑而睁大的眼睛上,声音低沉,带着一种奇异的、近乎蛊惑的磁性,“有时候,比精心培育的,更有意思。不是吗?”
他微微俯身,靠近苏蓁的耳畔,温热的气息拂过她敏感的耳廓,留下那句轻得如同叹息、却又重若千钧的话:
“而且,野花……可能藏着回家的‘钥匙’。”
话音落下,他直起身,没再看苏蓁瞬间剧震、写满惊骇的脸,也没再看那束混搭的花,转身,步履沉稳地离开了病房。
门轻轻合拢。
奢华的病房里,只剩下苏蓁一个人,僵在原地,如遭雷击!
野花?钥匙?回家?!
还有他最后那意有所指的眼神,和那句关于“野花”和“钥匙”的话!
苏蓁猛地扭头,死死盯住床头柜上那束花——被淹没在百合丛中的野雏菊,和……花瓶里那支被林晚晚碰触过、此刻仿佛也带上了一丝青铜微光的百合茎杆?
百合的甜香混合着野雏菊的清新草香,在空气中浮动,却再也无法让苏蓁感到安宁。一股比之前任何时刻都要强烈、都要混乱的暗流,在她心底疯狂涌动,冲垮了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“冷静”堤坝。
毕书珩……你到底知道多少?!你口中的“钥匙”,到底是什么?!而林晚晚……那个看起来纯净无害的女孩,她颈后一闪而逝的青铜色……又是什么?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