毕书珩那句“野花藏着回家的钥匙”和那束被强行“混搭”的花，像一把无形的钥匙，旋开了苏蓁心底名为“理智”的锁。一连几天，豪华囚笼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，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。
她不再“岁月静好”地画画。画纸上的苹果被她涂成了狰狞的恶魔果，窗外的蓝天被大片的铅灰色乌云覆盖。那扇模糊的青铜门轮廓，则被她用浓重的、带着金属质感的青绿和锈褐色反复勾勒、涂抹，越来越清晰，也越来越沉重，仿佛要挣脱纸面，散发出不祥的气息。
护士送来的精致餐点，她食不知味。陈医生的例行检查，她心不在焉。脑子里像塞了一团乱麻，无数个问号在里面尖叫、冲撞：
毕书珩！你到底是什么人？！
你为什么会有那本书？！
你怎么知道我想回家？！
林晚晚的吊坠是什么？！
“钥匙”又是什么？！
你那双眼睛，到底能看到多少？！
恐惧被巨大的、几乎要撑破胸腔的求知欲和一种破罐破摔的冲动取代。她受够了！受够了被蒙在鼓里，受够了被当成提线木偶，受够了在这金丝笼里猜谜！她要一个答案！哪怕这答案会将她彻底碾碎！
机会，以一种近乎荒诞的方式来了。
这天下午，护士送来一套崭新的、质地柔软舒适的居家服，说是毕先生吩咐的，让她换下病号服，准备过两天出院回家休养。
“回家？”苏蓁捏着那套米白色的羊绒家居服，指尖冰凉。回哪个“家”？是那个属于“恶毒女配苏蓁”的、镶金嵌玉却冰冷刺骨的豪宅？还是……她回不去的、堆满画具的出租屋？毕书珩口中的“家”，对她而言，不啻于另一个精心布置的囚笼！
一股邪火“噌”地窜了上来，烧得她理智全无。
“好，很好。”她盯着那套衣服，突然扯出一个扭曲的、近乎神经质的笑容。毕书珩，你不是喜欢掌控一切吗？你不是想让我‘安心’吗？行！老娘今天就给你演一出‘安心’的大戏！
她抱着那套家居服，一头扎进了洗手间。反锁上门，隔绝了外面可能存在的窥视（虽然她知道这锁对毕书珩来说形同虚设）。巨大的镜面映出她苍白、眼底却燃着两簇疯狂火焰的脸。
她没有换衣服。
她打开了毕书珩送来的顶级水彩颜料盒。目光扫过那些昂贵、饱满的色块，最终落在了那管最浓郁、最刺眼的——中国红（丹砂）上。
拧开盖子，浓稠如血的颜料散发出特有的矿物质气息。苏蓁深吸一口气，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。她伸出食指，狠狠地、挖了一大坨！
冰冷的、粘稠的、带着强烈覆盖力的丹砂红，瞬间包裹了她的指尖。她没有丝毫犹豫，对着镜子里那个陌生的“苏蓁”，带着一种近乎自毁的悲壮和宣泄，狠狠地、将那抹刺目的红，抹上了自己的脸颊！
一道！从颧骨斜拉向下颌！
又一道！横亘在额头！
再一道！点在鼻尖！
动作又快又狠，带着发泄的力道。鲜红的颜料在她苍白的脸上纵横交错，像战败武士的油彩，又像绝望囚徒的图腾。镜子里的影像瞬间变得诡异、凄厉，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冲击力。
毕书珩！你看啊！你不是什么都能看见吗？！看看我这个‘安心养伤’的模范病号！满意吗？！她在心里咆哮，眼眶却不受控制地发热、发酸。
眼泪，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。滚烫的泪水滑过涂抹着冰冷丹砂的脸颊，瞬间将浓稠的颜料晕开、稀释，拉出一道道蜿蜒的、粉红色的泪痕。红与粉白交织，狼狈不堪，却又带着一种撕心裂肺的真实。
苏蓁看着镜子里那个哭花了脸、满脸“血泪”的自己，突然觉得无比滑稽。她扯了扯嘴角，想笑，却只发出破碎的呜咽。苏蓁，你真是个疯子……可除了发疯，我还能怎么办？
就在这时，洗手间的门锁，传来“咔哒”一声极其轻微的、仿佛被无形钥匙打开的声响。
苏蓁身体猛地一僵，哭声戛然而止，像被掐住了脖子。她惊恐地、缓缓地转过头。
毕书珩就站在门口。
他没穿西装外套，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，袖口挽到小臂。他似乎刚结束一个重要的电话，眉心还残留着一丝未散的冷峻。然而，当他看清洗手间内的景象时——那个穿着病号服、脸上涂满刺目丹砂、被泪水冲刷成一片狼藉、眼神绝望又倔强的苏蓁——他脸上所有的冷峻和淡漠，如同被重锤击中，瞬间凝固、碎裂！
那双深不见底的寒眸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剧烈的情绪波动——震惊，错愕，还有一丝……猝不及防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心悸？
时间仿佛静止了。只有水龙头未关紧的“滴答”声，和两人之间沉重得令人窒息的呼吸声。
苏蓁看着他眼中那清晰可见的震惊，心中那点破罐破摔的疯狂和委屈瞬间冲垮了堤坝。她不管不顾地，带着满脸的“血泪”，对着这个掌控着她命运的男人，发出了积蓄已久的、带着哭腔的嘶喊，每一个字都像淬了血：
“毕书珩！你到底是谁？！你怎么会有那本书？！你怎么知道我是穿来的？！你怎么知道我想回家？！林晚晚脖子后面那个青铜东西是什么？！你说的钥匙又是什么？！你告诉我！你告诉我啊！”
她几乎是吼出来的，声音嘶哑破碎，眼泪混着红色的颜料不断滚落，砸在白色的瓷砖地上，晕开一小片粉红色的污渍。她像一个迷途已久、终于崩溃的旅人，不顾一切地想要抓住眼前的唯一线索，哪怕这线索可能通向更深的深渊。
毕书珩被她这突如其来的、歇斯底里的质问震住了。他看着她脸上那惨烈的“妆容”和绝望的眼神，看着她因为激动而剧烈起伏的肩膀，看着她质问时眼中那不顾一切的、灼人的亮光。
他脸上惯常的冰冷面具，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。震惊褪去后，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翻涌着极其复杂的东西——有审视，有探究，有被冒犯的不悦，但似乎……还夹杂着一丝极其隐晦的、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……动容？
他迈步走了进来，反手关上了洗手间的门，隔绝了外面的一切。空间瞬间变得逼仄，空气里弥漫着浓烈的丹砂气味、泪水的咸涩和他身上清冽的雪松香。
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连珠炮似的质问。他只是走到她面前，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她，带来巨大的压迫感。他垂眸，目光沉沉地锁住她泪痕狼藉、红白交错的脸。
然后，他做了一个让苏蓁完全意想不到的动作。
他抬起手，没有拿手帕，没有用纸巾，而是直接伸出了他骨节分明、修长干净的手指。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，极其轻柔地、小心翼翼地，触碰上她脸颊上一道被泪水晕染开的、湿漉漉的粉红色泪痕。
那动作，带着一种近乎……珍视的意味？与他周身强大的气场和掌控欲形成了极其强烈的反差！
苏蓁如同被施了定身咒，瞬间僵住！所有的质问、所有的嘶喊都卡在了喉咙里！她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，感受着他指尖那微凉的、真实的触感在她滚烫的皮肤上轻轻擦拭。那感觉……不是嫌弃，不是惩罚，更像是在试图抹去她的狼狈和痛苦？
心跳，在这一刻彻底失控，疯狂地撞击着肋骨，几乎要破膛而出！脸颊被他触碰的地方，温度急剧飙升，几乎要灼伤自己。混乱的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：他在……干什么？！
毕书珩的指腹很轻地在她脸颊上移动，试图拭去那些晕染的颜料和泪水。但他显然低估了顶级颜料的附着力和苏蓁刚才的“用力过猛”。鲜艳的丹砂不仅没被擦掉，反而被他微凉的指尖蹭开了一些，在他白皙的指腹上留下刺目的红痕，也把苏蓁脸上那“战损妆”抹得更花了。
他看着自己指腹上的红痕，又看看苏蓁脸上更加惨不忍睹的“作品”，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。那表情，带着点罕见的……无奈？或者说，是一种面对超出掌控范围事物的、微妙的束手无策？
苏蓁看着他指腹上的红痕和他微蹙的眉头，一种极其荒谬的、不合时宜的、带着泪意的滑稽感突然涌上心头。哈！无所不能的毕总，也有搞不定的时候？被我的‘血泪’染指了吧？
她忍不住抽噎了一下，带着浓重的鼻音，小声嘟囔了一句：“……擦不掉的，这是……丹砂。”
毕书珩的动作顿住了。
他抬起眼，深邃的目光再次锁住她。这一次，里面翻涌的情绪似乎沉淀了许多，不再有之前的剧烈波动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、更复杂的幽暗。他看着她哭红的眼睛，看着她脸上固执的、等待答案的倔强，看着那抹被他蹭开、显得更加凄艳的丹砂红。
指腹上那抹刺目的红，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。
空气凝滞了几秒。
然后，毕书珩缓缓收回了手。他没有再看自己指腹上的红痕，只是垂眸，目光落在苏蓁那双被泪水洗刷得格外清亮、此刻正一瞬不瞬盯着他的眼睛上。
他低沉的声音响起，不再冰冷，却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疲惫和一种洞悉世事的深邃，打破了洗手间内令人窒息的沉默：
“想知道答案？”他看着她，眼神复杂难辨，缓缓开口，每一个字都像投入深潭的石子，“那……想听个故事吗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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